(上接一版)他们说,我身上压着一个死去的战士,手里拿着绷带。我心里一阵痉挛:是卫生员为了掩护我而牺牲了。我被担架抬走,连队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战场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残缺不全,分不清谁与谁,同志们都认为我死了。自此,我与连队失去了联系。
因为伤势很重,绑扎所无能为力。当天由朝鲜老乡抬我去了金鹤洞师部医院。重伤员很多,排队等了半天,才轮到我动手术。医生把我四处伤口的烂肉剪掉,挖出了好几块炮弹皮和碎骨头端给我看,我又晕了过去。手术后,由朝鲜老乡守着我,躺在地铺上。一连几天不能吃,不能动,大小便不通,肚子胀得老大,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医生说我要坏,决定送我去兴高山后方医院。
路途遥远,必须用卡车护送。白天怕敌机轰炸,晚上看不清山路,只能借着阴雨天出发。时近中午,天突然晴了,可恶的敌机接着就来轰炸,轻伤员和司机都跑了,就剩下我和大卡车。炸弹一次次落在车头车尾,车被炸得稀巴烂。我仰望着群鸦似的敌机,心里反倒坦然了:死就死吧!难得这么多的敌机为我送终,死了也值。我闭上眼听天由命了,谁知敌机竟飞走了。傍晚,一辆朝鲜卡车把我送到了兴高山医院,住进了防空洞。洞里很暗,靠蜡烛照明,医疗条件差,不能做剖腹手术。于是,又将我送杨德医院,再从杨德医院转运回国。
依旧是借着阴雨天出发。我躺在车厢里,雨水浸泡着伤口,钻心地疼,肚子越胀越大,像面气吹的大鼓,一戳就破似的。我醒来时心想:既然死定了,何必运回国去?死在朝鲜战场上岂不更光荣!卡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谁知颠来颠去,我有了大便感,放了一个屁,心里一阵欣慰:看来马克思又不想要我了。我用力撕下了身上唯一的血迹斑斑的裤头,擦去臭水儿,扔到车外。此时,我是真正的“无产者”了。
卡车在云雾缭绕的山腰里行驶着,突然偏离了方向,车头探进了悬崖。山下是万丈深渊,车毁人亡就在眼前,幸亏两棵粗壮的松树将卡车挡住。能爬动的伤员纷纷逃离了险境,车上就剩下我和司机。我大声喊他时,他握着方向盘睡在驾驶室里,还打呼噜哩!司机是我国东北来支前的民工,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后来是人民军的两辆大卡车,把我们的车从悬崖上拖了上来。
我坐着焖罐火车转到丹东市五龙碑医院。护士为我剃光了头,送进消毒室,冲洗美军细菌战中的细菌。伤势好转后,又送到吉林省敦化市铁路医院疗养。
1953年11月,我返回了朝鲜战场。到团部报道时,团长向禹惊诧无比:“小王,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们都给你上报烈士了,追悼会也开了。”他紧紧抱住我,亲了又亲,高兴地告诉我,说我们连107人歼敌160余人,顺利地攻占了敌阵地,这在攻坚战斗中是少有的,上级为我们记了集体一等功。团政委张继华握着我的手,热情又激动地说:“振球同志,你死而复生,不愧是活着的烈士啊!”自此,“活烈士”的话题在部队里传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