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严寒的冬日,春风拂煦,榆树最先苏醒过来了。枝头透出新绿,最先冒出的是一串串榆钱,圆圆的,中厚边薄,中间凸出的那是榆树的种子,不待几天榆钱就会退去新绿,中间的种子就会成熟,周边薄薄的圆翅随风飘去,洋洋洒洒地落在沟坎野坡,雨露阳光下一片新生的榆树生长出来,迎风向日耐得贫瘠,又会成长为参天的大树。
榆钱谐音“余钱”,任谁也希望生活宽裕,手头能有余钱剩米。人们喜欢榆钱岂止在于谐音吉祥,更在于榆钱可食,是一种田园野蔬、可口美味。趁着榆钱新发枝头,捋上几把掺些粮面,上锅蒸熟蒸透,洋溢着乡愁的味道。田野的清香沁人肺腑。榆钱纷纷扬扬的去了,榆叶又新发枝头,最先是嫩绿,进而变得深绿,树冠团团如伞盖,人们尽可来采摘了,青州话就是捋榆叶。榆叶也是美味,可调豆浆馇豆腐,可掺糊面做窝头,都是不错的选项。尤其是榆叶馇豆腐,那浆是绿的,黏黏的、滑滑的,腻而爽口。榆树有着坚强的性格,其树高大劲拔壮硕,木质致密坚劲如铁,是制作家具的上选之材。就是榆树皮也有用途,佛堂庙宇家庭祭拜,需要燃点香烛,一时烟雾缭绕,制造出一种神秘虔诚的气氛。一般的香烛就是榆树皮做成的。把榆树皮去杂,研成细粉再掺兑香料,用模具卡出晾透晒干就成了。
但求温饱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的人们多能量的食品吃得发腻,又想吃点田间野味来调剂,首先打的是榆钱榆叶的主意。应该说,这是富足生闲后的食欲,满满的里肠油需要清淡的野味去中和,手捧榆钱榆叶窝窝头,可以泛出满满的乡愁。而在当年呢,吃榆钱榆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想要吃与必须吃概念是不同的。现在人们赞美春天——“春风吹拂,杨柳依依,青草绿百花香,万物复苏,一派生机”,但在当年,春天是最让农人恐慌的季节。尤其是春夏之交,储粮吃光了,新粮尚未成熟,青黄不接的日子饥饿难耐。人们无奈只能以菜代粮,家储的干菜、坡里的野菜都可以,最实惠的就是房前门外的那几棵老榆树。几把大豆磨成糊,兑上榆叶馇豆腐,也许就能救活一家人的命。如果榆叶捋尽了,那榆树皮也用来充饥,晒干磨细照样掺兑蒸窝窝。姥姥说过:“榆树是棵宝儿,家家离不了”。灾荒的年景,榆树就是救命树。
姥姥是光绪初年生人,在世整百年。她所经历的百年,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我们青州,也并非许多人描述的那般美好,反倒是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从清末到民国,水患旱灾接连不断。曾记得城区闹水灾,多家进了水,女人孩子都爬到方桌上;水退旱灾来,数月无雨,赤地千里。风调雨顺的年份怕蝗虫。那蝗虫自西北来,如同一片乌云,一旦落地便肆意啃嚼,那唰唰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霎时间,满坡的青苗变得光秃秃。这蝗虫产卵再出仔蚄,成虫更是凶猛。那年代生产力低下,既无抗旱的手段,也无排涝的措施,也没有治虫的农药,国弊民穷,流弊丛生,面对各种自然灾害,老百姓只能忍气吞声。哪似现在,既有现代化的耕作手段、悠悠充实的国力,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那时候,面对天灾人祸,人们束手无策。要维持生命,要填充肚腹,这耐得贫瘠、耐得干旱的大榆树,就向饥饿的人们伸出援手。吃尽榆钱和榆叶,最后就是剥榆皮,眼看着一棵棵榆树被剥成白光腚,在凛风中枯死老去。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曾经的现实,不用说姥姥的经历,连我也有捋榆叶吃榆皮的记忆。而今又想吃榆钱榆叶了,但心境与那时却有根本的不同。当然这必须感谢改革开放,为之再唱赞歌。
春天里,看到一棵棵榆树吐新绿,生机勃勃着新装,心头洋溢着几欲亲近的感情。榆树的风格是奉献,难忘初心为之点赞。 刘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