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半阴天,同事老苏喊,“走,拉着你摘韭花去!”歇班的休闲周末,自然乐得疯一下。
连天碧草,黄花灿灿,在山上玩了半天,真想摘韭花的时候,发现韭花还只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是不想摘,是太费眼力了!摘了不几朵,就坐下来翻弄起了手机。
“野味!地三鲜!”老苏拨弄开脚下的草窠,“地瓜皮,可遇而不可求!……”
早就知道它可遇而不可求,也吃过那黏软鲜美的汤,终究却不曾认真拾过。
才工作的时候,分配到偏远的山区高中。不加班的周末,爬上学校南面那座高山山顶,四望,一览众山小的兴奋很快变回孤独和惆怅。原来山外还是山,满眼不断,连绵不绝,或碧绿苍翠,或童山濯濯,高高低低,铺排着,竟直达天边,像浩瀚的大海里涌起的一簇簇浪花。自己就那样渺小地站在一座浪花簇拥的孤岛上,像站在一张战略地形分布图上,无边无际,没有核心,更不知道自己是身处一场什么样的战役,将持续多久。那些层层叠叠的山头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论爬上哪座山顶,你都是被困无处可逃。心底陡然就生出彻骨的寒意,满脑子回荡的都是那个同样的“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的季节里,飒飒金风中那句凉透心底的“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王老师,你才来的时候,周末是怎么过的?”当我们请教办公室里同样家远的前辈时候,他说:“去山上拾地瓜皮吧!专心拾,半天很快就过去了,再去河里淘洗,又半天很快过完了。”他的表情认真又落寞,“带我们去啊!”我们如获至宝地齐声央求,虽然都不知道地瓜皮是什么东西——应该是很值得费那些时间的好东西吧。
最终王老师也没有如愿带我们去拾地瓜皮,当时已经成了家的他,不是忙着加班,就是围着媳妇孩子转,再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气——只有夏季和初秋,在潮湿的雨后,在未污染的山地草窠才长出那种苔藓一样单薄滑嫩的东西。
瞅着老苏蹲下去的那片黑色的龟裂,也学着用手去一块块小心地揭下来,无异于修正一块心爱手机的新贴膜,然后又从草根下面,轻轻抠出那些比木耳又小又薄得不像话的膜片。捡,捡,捡,脖子酸了,眼睛花了,滴下泪来了。眼前到处是草根、草杆、摘不净的草叶子……真是个耗费光阴的好活儿啊!简直就是一场修行!
当年那个没有手机罕有电话,没有摩托车,骑个大轮自行车走五个多小时才到,一住一个月,歇班就是置身“军事战略图”里,只有在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时节,才能满心庆幸地去遇见这一地苔藓来练习拾半天、淘洗半天的“绣花功夫”,来打发天涯孤旅的心,那是二十一、二岁的我们啊!如何保持一颗丰盈的心去站上讲台啊!?
才走出大学校门,远离了朝气蓬勃的伙伴,除了努力以为人师表的光鲜形象站在学生中间,就是把自己埋进书山题海里。每个夜幕来临,听自己的鞋跟清脆地扣响通往宿舍的石板路。鸿雁在云鱼在水,那涉世之初不知所措的心情,又如何堪寄?
后来知道,众多的前辈都是那么过来的。原来的老校长,就养成了个习惯:每天都绕着学校所在的镇子走一圈。其实,不管是去偏僻的山村,还是繁华的都市,我们都是从象牙塔被抛掷进了社会的洪流,在摸爬滚打里,渐渐磨光了棱角,也成就了特有的自己,正是经历了一个捡拾和反复淘洗的修炼的过程。
现在,我们庆幸有了手机、电视、QQ和微信,有了天涯咫尺的亲情和沟通,但是,在某一天的某一个山坡上,突然面对当初我们用于“修身养性”的道具,还是突然对前辈们满心敬意。
教师,一个顶着“天底下最光辉”的光环的职业,在教师节来临的时候,绵绵地从记忆里冒出了地三鲜的味道。 (陈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