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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恒安站在她身边,说:“太太,刚才的事儿蹊跷,我怕有什么圈套!”
瑞太太一边点香、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不至于吧!你看哪可疑?”
“那姑娘是他们的摇钱树,怎么能轻易舍得卖呢?”
“黑三这种人见钱眼开,他看我们出了大价钱嘛!其实,我是可怜这个女孩子。”
“太太,您是一片善心,可谁知她是好是坏,安的什么心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也不想留她。等马戏班一走,打发她回家就是了。”
“可是您一出高价,他们断定咱家有钱,万一晚上……”
瑞太太不等恒安说完,坦然地笑了:“来就来吧,他看着什么好就拿什么。我没有值钱的玩意儿,就是祖宗留下的那张弓和箭,他们偷去也没用!……”
烧上香,瑞太太若无其事地回房歇息去了;恒安却提心吊胆,坐卧不安。他找出早年在战场上使的那口刀,搁到枕头底下,和衣而卧,一夜也没敢合眼。
天亮,恒安打开大门一看,马戏班子走了!他回禀了太太。瑞太太把玉环叫到跟前,取过半吊制钱,说:“姑娘,你不是想家了吗?带上这点盘费,找你爹妈过团圆日子去吧!”
玉环感到意外,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问:“太太,您花那么多钱买下我,我还没报答您呢,怎么能走呢!”
瑞太太说:“我是不忍心看着你受罪,哪想图什么报答呢,你放心去吧!”
玉环姑娘很倔,说:“我不走;要不,您再把我卖了吧!”
瑞太太笑了:“瞧你说的,我们舒家可从来没这种规矩!”
姑娘一听,感动得眼圈湿了,卟嗵跪下:“太太,您是活菩萨,救人救到底,留下我吧!要不……”话未说完,扑簌簌滚下两行泪珠儿。
瑞太太想起她昨夜急切求救的神态,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姑娘,你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玉环脸一红,低下头说:“不瞒您说,昨晚上黑三喝醉酒,想要糟塌我,我真吓坏了!今天,他们还没走远,万一让他们碰上,我……我就完啦!”说罢,趴在地上呜呜地哭泣起来。
瑞太太心软了。她略一沉思,说:“那你在我家再住些日子,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你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吧!”
“谢太太,谢太太!”玉环一边磕头,一边揩泪。她听说满洲女人爱吸旱烟,摸过桌上的烟袋就给太太装烟点火。瑞太太望着这个机灵丫头,满意地笑了。……
说来奇怪,自从玉环进了舒家,常保和恒安都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往日,常保不仅日上三竿才起,衣裳还要老妈子帮他穿;现在天不亮就爬起来,混身拾掇得整整齐齐,辫子梳得油光光的,一天三时到他妈跟前请安;晚上,也不去唱八角鼓儿了。每天清晨,玉环打扫完庭院,把刀枪架抬到后花园,瑞太太亲自看玉环练武。她对玉环说:你的功夫学来不易,不能丢掉,留在身上总会有用处。玉环练功时,瑞太太把儿子常保也喊来,让他和玉环一起练。玉环说:“太太,听说您年轻就练习武功,十八岁能把祖传的神弓拉开?”
“噢!”瑞太太问:“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听丫头们说的。您能拉拉,让奴婢见识见识吗?”
瑞太太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道:“老啦老啦,不中用啦!”
玉环对常保说:“听说舒家祖祖辈辈是好样的,少爷,您拉给我看看,行吗?”
“我?……”常保的脸腾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儿梗。
瑞太太对常保说:“不行就学嘛,用不着害臊!”
玉环听罢也感叹地说:“是啊,当官的练武,带兵打仗;有钱的练武,健身防贼啊。如今世道这么乱,没有个三招两式的可不行!”
瑞太太听玉环说得很诚恳,发自肺腑,就回头对儿子说:“听见没有?人家才十七,比你懂事!”
“我……”常保有点难为情,半晌,鼓足勇气说:“额娘,您让我跟玉环学吧,我拜她为师!”
玉环一听,脸唰地红了,红得像三月的桃花。说:“少爷,看您说的。您是主子,俺是奴婢嘛!”
瑞太太开朗地笑了:“学本事还分什么奴才主子呀!保儿,只要你不偷懒,好好学,我让玉环教你!”
“真的?”常保激动地拉住他额娘的手:“我一定好好学,您就放心吧!”……
从此,常保果然说到做到,起早贪黑,学得十分认真,日久天长,功夫渐渐长进,身子骨显得粗壮,说话也不忸忸怩怩的了。瑞太太看着,心里暗暗高兴;那老仆恒安呢,却忧心忡忡,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自从玉环进了舒家,他一直暗暗盯着她,发现她爱跟佣人们打听舒家的事;而且,趁没人的时候,鬼鬼祟祟到供祖宗板的上房里去过。上了锁的地方,她也用手摸摸。在人前,她有说有笑;暗地里,有时独自发呆,有时暗自垂泪。恒安凭自己的经验,觉得这个女人来者不善。
这夜,恒安趁太太烧香的时候,把这些想法悄悄跟她说了。不料,瑞太太说:“这丫头从小离开爹娘,吃尽了苦头,至今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她哪能没有心事呢!”
恒安说:“既然想爹娘,为什么还拖着不想走呢?我总觉得可疑!”
瑞太太淡淡地一笑,说:“不至于吧!……”
恒安见太太不听劝,就说:“太太,我看出您喜欢这个丫头。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您实在想留她,就差人到她家乡打听打听,看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恒安话未说完,忽听房檐上“啪哒”一声。他猛然一惊!瑞太太刚要上第三柱香,也停了下来。恒安手握刀柄,厉声问道:“谁?”
外面静悄悄的没人答话。一会儿,窗棂上卟楞跳进一只狸花猫,朝他俩喵喵地叫了两声。
恒安长嘘了口气,瑞太太插上最后一柱香。她平静地说:“恒安哪,咱也甭疑神疑鬼,凡事将心比心,她就是个‘贼’,凭我的一片善心也能感化了她!……”
恒安原来是个孤儿,是舒家老太爷外出打仗,在路上拣回来的。他从小在舒家长大,对舒家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年轻给老爷做护从时,在战场上救过老爷的性命,因此老爷最信任他。老爷在世时许多事都嘱托给他,如今他见太太不听劝告,心里十分着急,只好携带兵刃,暗地保护太太和少爷,每逢玉环教常保练武,他也在后边一招一式地跟着操练。瑞太太看出他的用意,但故作不知,那常保却憋了一肚子火。他心想:这个恒安,碍手碍脚跟着掺合什么呀?便没好气地说:“恒安,你七老八十了,练的哪门子功啊!”
恒安看看玉环,一语双关地说:“玉环姑娘说得好,‘当官的练武,带兵打仗;有钱的练武,健身防贼’嘛!”
玉环听了微微一笑,没言语;可常保气呼呼地说:“你呀,有个屁!”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这天傍晚,恒安提着喷壶到后院浇花。转过园门,忽听花荫深处传来男女的嘻笑声。他不由一愣,闪身躲在假山后边,偷眼望去,原来是少爷常保正搂着玉环亲嘴呢!他暗暗吃了一惊,悄悄地退了回来,立即禀报了太太。
瑞太太把儿子唤来问道:“刚才你和玉环在花园里干什么?”
常保红着脸说:“没什么,我跟她闹着玩呢!”
“是她找你,还是你去找她?”
常保觉得难为情,脸红一阵,白一阵,说:“额娘,您就甭问啦!”
瑞太太把脸一沉:“不行,非问不可!”
常保见妈很严厉,心里有点怕。央求说:“额娘,您别怪她,这事怨我,全怨我!其实,我们俩什么事也没有。”
“你说的是真话?”
“一点不假。我敢对着祖宗板发誓!”
“嗯,往后不准你胡来!咱舒世家族做事不能让人笑话。去吧!”
“是,是!……”
常保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退出来。瑞太太望着儿子的背影,心想:孩子长大了,这样下去迟早会生出事来。她想把玉环打发走,可是已差人打听过,黄河水灾过后,玉环的家乡已夷为平地,外出逃难的人都没有回去。如若让她走,叫这个孤苦零丁的女孩子投奔谁呢?再说,玉环机灵,勤快,事事称瑞太太的心,还真舍不开她!……
瑞太太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不过,她此后不再让玉环教常保练武了。她把玉环留在身边,做贴身丫头,让她一时一刻也不离开自己。
立秋这天,玉环说身子不舒服,瑞太太见她脸色不好,叫她早早回房睡了。二更天,瑞太太给祖宗上完香,到玉环住的屋里,看她好些没有,不料,一掀被窝是空的。她在院里寻了个遍,不见人,顿时起了疑心。她急忙到西厢房常保住的屋外,隔窗喊了两声,也没人答应。抬头看,月牙儿已经落下去了,夜深人静,四面漆黑,深宅大院显得阴森森的。瑞太太不点灯,也不喊人,独自往后花园寻去。可是,仍不见常保和玉环,她的心立刻揪了起来。难道出了意外不成?她刚待转身,忽听花丛里唰啦一响,有个人影一闪。
瑞太太低声喝问:“谁?”
“太太,是我!”老仆恒安提一口腰刀,从花荫后走出来。太太问他见少爷和玉环没有。恒安指指后院的磨房。这功夫,一阵夜风吹过,从角门那边,隐隐传来一个女子的啜泣声。
瑞瑞太太问:“是谁?”
“玉环和少爷。”
瑞太太一听,一股火腾地窜了上来。她伸手去夺恒安的刀,恒安紧紧攥住刀柄不放。劝道:“太太,您别生气!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慢慢处置为好。玉环是个练武的,万一她……”
“怎么,她敢跟我较量?……”
“不,不!此事张扬出去不好;再说,少爷总归年轻,吓出病来日后不好收拾啊!……”
瑞太太寻思半晌,觉得恒安说得有理。说:“好吧,咱都回去,明天再处置他们!”
恒安怕出事,要陪太太。瑞太太摆摆手,让他回房歇息,然后独自来到玉环的卧室,她不点灯,也不作声,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等玉环回来。
约摸半个时辰,门帘一掀,玉环回来了。她点上灯,转身刚要插门,见瑞太太怒冲冲地象座木雕坐在那里,不由“啊”地一声,吓瘫了!她知道自己和少爷的事败露了,卟嗵跪在地上。
瑞太太压住火,说:“玉环,我好心救了你,你知恩不报,可知罪吗?”
“不,不!”玉环辩解道:“太太,您对我恩深似海,奴婢是报答不尽的!那天,少爷求我,他……给我跪下了,我……”
“哼,你还敢狡赖,今晚上是怎么回事?”
“我,我……”玉环说不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瑞太太心慈面软,见不得眼泪。她见玉环哭得伤心,气不由消了一半。说:“你既然做出这种事,还有什么委屈的呢。我们舒家是满族的大户,这不仅败坏我家的名声,对你也不好……”说着,她从头上取下一根银簪,放在桌上。说:“你拿它做盘费,趁天不亮收拾收拾走吧!”
瑞太太说罢,没容玉环分辩,起身要走。这时,门“咣当”一声开了,常保一步迈进来,卟嗵跪下,拦住瑞太太的去路:
“额娘,她不能走,不能走!她、她、她有了啊!……”
“什么?你……”
瑞太太一听,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下去,打得儿子鼻子嘴窜血。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还能说出口!”
说着,她伸手去摘墙上挂的刀。玉环冲上去,抱住太太的腿,哀求说:“太太,您别杀他!怨我,都怨我!千错万错我的错!太太,我身上是舒家的骨血,您要能容我,等孩子生下来,我就远走高飞!”
常保哭诉道:“额娘,儿子不孝,对不起您,对不起祖宗!可是,玉环出身苦,她也是个人呀!您素日总夸她,喜欢她,难道我就不能娶她吗?求求您老人家,答应我吧!往后,我好好跟她练武,我一定为祖宗争气,这还不成吗?…”
瑞太太难得听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心里的滋味儿不知是酸甜苦辣!不错,她同情玉环,也喜欢她,自从她进家,儿子确实变了;可是,舒家是北城的大户,玉环出身且不说,一个满、一个汉,满汉通婚在舒家还没有先例呢!
她不知如何才好,当夜找到老仆恒安,暗地同他商量,说:“咱们虽然是主仆,可论年纪,你是我的长辈。老爷在世很器重你,我也不拿你当外人,这事你看怎么办呢?”
恒安说:“太太,您的心肠也忒软了!不错,玉环是讨人喜欢,可她究竟是个什么人,还很难说;再者,她是个汉人,满汉通婚要是从您这儿开了头,人家不戳您的脊梁骨吗!”
瑞太太说:“玉环是好是坏,我心里有数。至于满汉通婚,从从上到下都有先例了。就说咱们的都统大人吧,两房小不都是汉人吗?协领的姨太太,原来也是个使唤丫头嘛,哪一个能赶上玉环?我这样做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舒禄氏家族啊!……”
“唉,太太,您同我可以这么说,舒家还有几个长辈,他们能赞成吗?”
瑞太太找到舒家的木坤达(族长)和几个长辈商量,遭到多数人的反对。瑞太太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少数人说木已成舟,玉环只可收房,但不能扶正。若要扶正,上舒禄氏的家谱,她必须为舒氏家族立下功绩!
第二年春天,玉环临产了,为舒家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瑞太太喜得合不上嘴,常保更不必说。可是,孩子刚出满月忽然病了,惊悸、发烧,日夜啼哭,觉也不好好睡。请大夫看,吃了几付药,一直没有见好。
这天,有个道士上门化缘,恒安给他了一串制钱,他还不走,说宅内有一股妖气。瑞太太一向敬俸祖宗,不信左道旁门,这时病急乱求医,一听说就把道士请进来了。
这道士童颜鹤发,手执拂尘,老得门牙掉了,两眼却炯炯有神。他朝瑞太太打了个首稽,说起孩子的病,他说是被妖魔缠住了。瑞太太让常保去叫玉环,不料玉环一听,脸色唰地变了。常保奇怪,问她怎么了,她说头晕,孩子也不肯交给常保。
常保无奈,回禀了瑞太太。那老道闻听念了声:“无量佛,善哉善哉!我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本,妖魔不除,只怕令郎性命难保啊!”
瑞太太问他有什么办法,他从香袋里取出一粒红药丸和一张用朱砂在黄表纸上画的符。说:“贫道有金丹一枚,孩子服下可怯病除邪;这张符,贴在少爷卧室的门槛上边,入夜宜关门早睡,前后也要挂上窗帘。半夜要听到什么动静,那是神仙捉妖,千万不要开门!……”
常保听得毛骨悚然,连连点头说:“记,记住了!”
瑞太太叫恒安取钱,打发走道士。随后,和常保来到西厢房看望玉环,进屋见玉环正抱着孩子发愣。太太问:“你不舒服,怎么不让道士看看呢?”说着,把那张符递给玉环。玉环接过符,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慌和不安。忙问:“那个道士呢?”
常保说:“走了,还不远,我去叫他?”
“不,不!……”
瑞太太看在眼里,故作漫不经心地一笑,说:“符贴上吧,也许管用。这金丹你看给孩子吃吗?”
玉环摇摇头:“他退烧了,刚刚睡着,不吃了!”
瑞太太说:“好,这我就放心了!”
天黑,玉环搂着孩子早早睡了。常保按道士说的,把符贴在卧房的上门槛,又用棉被把两边的窗棂堵严。还督促恒安,把别的房间,凡有人住的都挂上窗帘。他忙得满头大汗,收拾停当,才到上房给妈请安。
瑞太太像往常一样,安详地在给祖宗板上香。常保说:“按您吩咐,我都安排好了,还有事吗?“
“噢!”瑞太太一边点香,一边问道:“你媳妇和孩子呢?”
“都睡了。”
“你也去睡吧!”
“额娘,我……有点怕?”
“唉,怕什么呢?……”瑞太太插上第一柱香,从墙上摘下一口刀,说:“这一年你的功夫长进很快,夜里有动静甭慌。要紧的是看好孩子!懂吗?……”
常保接过刀,觉得没摸清妈讲的意思。他想问个仔细,可瑞太太捧着香,闭着眼,不言语了。
他回到卧房,见玉环没脱衣裳,搂着孩子脸朝里睡了。他没惊动她,轻轻地给她搭上一床被子,吹了灯,囫囵身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琢磨着他额娘话里的意思,预感今夜要发生什么事情。他越想越怕,心里“咚咚”直跳。他悔恨自己没学好本事,他要有妻子那一身武功,就什么也不怕了。如今,妻子生孩子刚刚满月,有了事怎么办呢?但愿那老道的符录能驱走妖魔,让他家平安无事!……
想着想着,他昏昏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会儿,朦朦胧胧,他听见身边有响声。睁眼细看,影绰绰炕前站着一个人,象是妻子玉环。他问:“你起来干什么?”
妻子没答话,常保从枕边摸过火镰火石,“嚓嚓”打了两下,玉环用手按住,不叫他点灯。就在火星一亮的刹那间,常保发现玉环脱去旗袍,身穿青衣短打,提一口明晃晃的钢刀。
“啊,你,你要干什么?”
“嘘!……外边有动静,你别出去!”
“怎么,老道来捉妖?”
“不,是黑三。”
“黑三?”常保猛然一惊:“玉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问了!”
“不,我要问,你告诉我!……”
玉环没有答话,屋门”叭“地一声开了,老仆恒安横眉立目,提刀站在门口,指着玉还对常说:“她是个女贼,和黑三是一伙!”
“啊?……”常保听了,脊梁骨一阵发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能、决不能!……”
恒安说:“少爷,您还蒙在鼓里呢!黑三一伙打着马戏班的幌子,其实是些江洋大盗。一年前,他看到咱舒家是富户,但又不摸底细,就用苦肉计把这个丫头派来,探听虚实。白天那个牛鼻子老道是她们的同伙。那张符上画着暗号,叫她今晚里应外合,一起动手!”
常保一听大惊失色,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问:“玉、玉环,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玉环点点头:“是真的!”
“啊!……”常保顿时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咕──咕──”房上传来两声夜猫子叫。玉环说:“他们来了,恒安,你让我出去!”
恒安把刀一横:“女贼,你哪里走,看刀!”
他一刀劈过来,玉环闪身躲过。这时,“嗖”地一下从房顶上打过来一个暗器,正中恒安后心。这个老仆“啊呀”一声,倒在了地上。
常保吓瘫了,忙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孩子。“玉环,你、你不能……”
玉环镇定地说:“别怕,我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你等一等,我要能杀了他们,活着回来,往后咱一块儿好好过日子;我要回不来,你把孩子抚养成人。那、那粒金丹是毒药,千万别给孩子吃!”
玉环说罢提刀出门了。常保起身去追,被玉环推了个趔趄。等他掀开窗帘看时,一条黑影唰地窜上房顶,接着,房上叮叮当当传来兵刃撞击和拚杀格斗声。
常保心急如焚,他握住母亲给的那口刀,想冲出去助玉环一臂之力,可是,孩子“哇”地一声哭了。他放下刀抱起孩子,想去喊他额娘,但上房隔着一排走廊,还有一箭之地,抱着孩子冲过去,太危险了!此刻,他顾不得个人生死,可又不能不管孩子!
这功夫,房顶上又聚集了几条黑影,厮杀更激烈了。忽然“咕咚”一声,从上边倒下一具尸体,常保吃了一惊。黑影里他辨不清是谁,细听房上还在厮杀,因而断定玉环还活着。
房上的几个黑影互相追逐,搏斗,不时发出惨叫,又有几具尸体倒下来。后来,忽听一声尖叫,像是女人从房上滚下来,卟嗵跌倒在窗前。常保认出是妻子玉环,显然她受伤了。常保一急,把儿子扔到炕上,提刀冲出门外。
就在这时,有个面蒙黑纱的家伙拦住了他,他一刀朝那贼人砍去,“当啷”——刀被磕飞了。那个贼趁势抡刀向常保砍过来,常保往走廊柱子后边一闪,头上的辫子被削掉一半。蒙面贼回身去杀玉环,常保待要抢救,但又手无寸铁,不由跌足暗叫:“玉环完了,玉环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上房的窗棂里有弓弦响。随后,一声嘹亮的哨音腾空而起,哨音划破夜空呼啸而来,常保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听蒙面贼“啊呀”一声惨叫,手中的刀“当啷”落在地上。
附近的人家听见哨音,纷纷提着兵刃打着灯笼火把赶来。剩下的几个贼见势不妙,一声呼哨逃得无影无踪。常保扶起受伤的玉环,佣人们提灯一照,蒙面贼死挺挺地立着,一枝响箭穿透了他的心窝,把他钉在柱子上。揭开面纱,正是马戏班班主黑三。
玉环拔出响箭,和常保奔到上房。推开门,只见老太太手握祖传的那张弓,端坐在椅子上,脸色腊黄,额上沁出一层汗珠儿。夫妻俩一齐跪倒。玉环哭着喊了声:“额娘,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呀!……”
瑞太太摆摆手,微微一笑。喘嘘嘘地说:“我全明白。刚才……我用力过猛……怕是伤了内脏。……你们给我,取……纸笔来!”
常保取过纸笔,挑灯高照。瑞太太先掏出一串钥匙,交给玉环,然后提笔颤颤巍巍写下几个大字:“玉环于舒禄氏家族有功,应予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