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青州得名缘由,古代典籍载之甚明,系因阴阳五行说的“土居少阳,其色为青,故以名也。”冯蜂鸣先生否定这一行之千百年来的传统定论,首提青州名字源自春秋战国时期海岱地区先民们从蓼蓝草中提取的染料“靛青”新说,大胆假设有余,小心求证不足,实乃一个经不起推敲的错误认识,因而不能成立。事实上,对于青州名字的来历,青州人从来也没有将它当成个谜来看待,为解谜而设谜,也是很不妥当的。
最近,观看学习了网上传播的冯蜂鸣先生讲解的《青州名字的来历之谜》视频(以下简称《冯文》),观点之新颖,论证之特别,发人深思,引人热议。作为《文化青州》顾问,我十分愿意与读者朋友们就这一关乎青州得名原因的话题展开讨论。通观《冯文》,笔者发现,主要存在以下四个方面的失误:
首先,“九州”与“青州”之名,早在春秋时期已经存在。《冯文》所持“青州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禹贡》中”的说法,不确。
谨按“九州”系传说中的我国古代地理区划名称,虽在成书于战国中后期至西汉初的《禹贡》中出现了九个具体名称,但其形成历史却可追溯到春秋时期。迄今所见最早出现“九州”一词的文献是春秋后期齐灵公(前581—前554年)时所铸之“叔夷钟”(又称“齐侯钟”)铭文,内有“赫赫成汤……咸有九州,处禹之堵”语句。编年体春秋史《左传》在《襄公四年(前569)》和《昭公四年(前538)》中分别记载道:“茫茫禹迹,画为九州”;“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这三条史料足可证明,“九州”早在战国以前的春秋时期已有其名,此属存在决定意识。
至于具体记列“九州”之名的古籍,除《禹贡》外,还有《周礼·职方氏》《尔雅·释地》《吕氏春秋·有始览》诸多早期文献,只是各书所记州名未有定说。值得特别指出的是,《吕氏春秋·有始览》比《禹贡》更早地明确提到了“青州”州名,即“东方为青州,齐也。”该书云:“何谓九州?河、汉之间为豫州,周也。两河之间为冀州,晋也。河、济之间为兖州,卫也。东方为青州,齐也。泗上为徐州,鲁也。东南为扬州,越也。南方为荆州,楚也。西方为雍州,秦也。北方为幽州,燕也。”
《吕氏春秋》乃战国末期秦相吕不韦组织门客所撰,前239年左右成书。据今人研究,《有始览》九州反映的是春秋时期诸侯国的分布情况和政治格局,并非战国阶段七雄相争的历史事实和政治状况。也有学者从《有始览》九州的具体名称、方位、范围和对应的相关国家分析,尤其是战国时期韩、赵、魏三大国均未出现在文中的实情出发,认为这是春秋末战国初九大势力的反映。我们知道,作为中国最早地理著作《禹贡》的成书时间,学界主流观点是战国中后期(日本学者内藤湖南的战国至西汉初说,罕有从者),以顾颉刚、史念海为主要代表。顾氏《〈禹贡〉注释》指出,《禹贡》九州是战国时期作者依据诸雄分野托古假设出来的,其地理知识仅限于前280年七国所达到的疆域。史念海《论〈禹贡〉的著作年代》则据战国形势,论证了《禹贡》成书年代当在前370年至前362年之间,且成于魏国人之手,描绘的是以安邑为中心来实现大一统事业的瑰丽宏图。如此看来,《吕氏春秋》虽成书于战国末期,但《有始览》所记九州的时代却至迟在春秋末战国初,因而书中“青州”之名的出现时间要早于成书战国中后期至西汉初的《禹贡》“青州”。
其次,青州的得名,并非如《冯文》所说源自春秋战国时的染料“靛青”,更遑论是受到了荀子《劝学》篇中“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这句名言的影响而来,青州、靛青、荀子三者完全没有关系。
如所周知,“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出自先秦思想集大成者荀子的《劝学》篇,其中的“青”指靛青,深蓝色染料;“蓝”是蓼蓝草,可用来做染料。这句话的意思是:靛青是从蓼蓝草里提取出来的,但它比蓼蓝草的颜色更深。荀子(约前313—前238年),战国后期赵国人,名况,字卿。游学于齐,三为稷下学宫祭酒。秦昭王四十一年(前266年)至秦,后返回赵。约楚考烈王八年(前255年),任楚兰陵令。后家于此,著书授徒。有《荀子》传世。据廖名春《〈荀子〉各篇写作年代考》知,《劝学》篇系前279年至前255年荀子任稷下学宫祭酒时对诸生的演讲作品。
这里需要提请注意的是,“靛青”是近现代人广泛使用的染料名词,荀子所处的战国时代,还没有这个专业术语。当时这种染料就称之为“青”,而非“靛青”。考“靛”字出现时间较晚,不早于隋。而“靛青”两字连用,作为词语,始见于唐代文献《广古今五行记》中,而且还是在宋代《太平广记》里的转载,记叙的是隋炀帝时发生的事情。战国至隋唐,相距近千年,冯先生不做具体考证,便信之不疑地直接将“靛青”拿去作为青州得名的关键性证据来使用,显然是极不妥当的。尤其还自问自答地说:青州“为什么不叫靛州?”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其实,《冯文》所谓“名人、名著、名篇、名句,再加上‘靛青’这个名品”,就产生了青州州名,只是一个先入为主的设定,似是而非,自不可信。前已辨明,“青州”之名的出现在春秋至战国初,明显早于战国后期荀子《劝学》篇的产生时间。既然彼时青州名字业已存在,它的得名又与后出的荀子名句有何干系呢?
另外,《冯文》说道:“《劝学》的开篇第一句就是:‘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然而,“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才是荀子《劝学》的著名开篇首句,此乃全文核心论点,尤为后人传诵。为什么这个连中学生都知道的问题,到了冯先生这里就弄错了呢?非学力不逮也,实眼中仅有一己之见,一味将青州得名去攀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语了。
再次,《冯文》将“盛产蓼蓝草,多产靛青”当作青州的“地域特色”,甚误。这实际上是整个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普遍现象,非为青州所独有。
冯先生称:“海岱之间的中部地区盛产一种蓼蓝草。用它制作的颜料叫‘靛青’。用靛青染的布,不掉色,色彩也令人喜欢,于是,靛青……变成了地域特征。”这个解说传递给人们的信息是,蓼蓝草只生长在海岱之间的中部地区。而真实情况却是,以蓼蓝草为主的染料植物,在我国具有历史悠久、种类繁多、分布广泛三大特征。如果蓼蓝草和“靛青”能够视为地域特征的话,那么春秋战国时期的九州都可以命名曰青州。
中国已有三千多年的蓼蓝种植和利用历史。蓼蓝,蓼科,一年生草本,多栽培或半野生状态,用于染色及药用。《大戴礼记·夏小正》明载:“(五月)启灌蓝蓼。”说明夏代先民已懂得人工种植蓼蓝了。《诗经·小雅·采绿》更是生动记叙:“终朝采蓝,不盈一襜。”《礼记·月令》还有“仲夏令民勿刈蓝以染”的规定。《周礼·地官》载有“掌染草”官职,专司染料植物的征收。并且开办染坊,由“染人”负责织品染色工作。可见周代蓼蓝已成为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经济型植物。传统染料植物,除蓼蓝外,还有菘蓝、木蓝、马蓝、吴蓝,共计五种。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天工开物》即已指出:“蓝凡五种,皆可为靛。” (下转二版) (李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