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钰(北京十一学校国际部高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位文化学者在中国湖南南部边陲山区的一个偶然发现轰动了世界，这个发现就是被称为“千古之谜”的江永女书，这在当时被称为“一个惊人的发现”，江永女书也自此开始揭开神秘的面纱。为探究女书，笔者最近几年曾多次赴江永女书的发源地进行考察、学习和采访，现通过本文对江永女书作以概要介绍，以飨读者。
一、什么是江永女书？
江永女书是举世公认现存的、唯一的由女性创造并专属于女性使用的文字。这种文字之所以被称为女书，是因为它仅仅在女性之间秘密流传与使用，男性无法看懂亦无法使用。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江永的古代女性在没有学习汉字权利的情况下，利用自身聪明才智自行创造发明了女书文字。广义上的江永女书，除文字外还包括围绕女书文字形成的一系列女书习俗。
二、江永女书的起源地域
世界如此之大，为什么女书诞生在湖南江永这块偏僻而隐秘的土地上，多少专家学者为此陷入沉思。根据考证，从地理环境角度，女书的主要流传于湖南江永县东北部的上江墟乡及其邻近一带，该区域位居湘桂粤三省交界处，偏远封闭，交通不便，长期由自给自足的传统农耕经济支撑；从人文环境角度，该区域长期由汉族和瑶族人民混居，儒家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相互交融，拥有丰富的语言资源和民风民俗。相较于其他地区，江永女性有着相对优越和宽松自由的生存环境，普遍勤劳、勇敢、乐观，且多爱唱歌，个个擅长女红，还有习武习惯。上述特殊的地理和人文环境为女书的产生以及发展提供了特殊的土壤。
三、江永女书的起源时间
因江永县地处偏僻的大山深处，加之女书“人死书焚”及“口口相传”的奇特传承方式，女书长期不为人知，留存至今的古代女书样本寥寥无几，加之文革时期对女书作品原件的严重破坏，导致江永女书的起源时间至今仍是未解之谜。除当地流传的民间传说外，民国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女书的文字记载，也缺少其他文物证明。有关女书的起源时间问题，一直众说纷纭，至今尚无一致观点，最早的观点认为可溯及至数千年前母系氏族社会文化时期，与史前陶文同源，或溯及三千年前殷商时期的甲骨文，最晚的观点认为可溯及至几百年前的明清时期。
四、江永女书的独特传承方式
江永女书的传承方式独特，而且一直笼罩着神秘的色彩。数百年来，秉承着“传女不传男”的传统，江永女书只在家里女性长幼辈间、结拜姊妹之间及其他女性亲属间秘密传授。既没有专设的学堂，也没有课本，只能口传心授。唱歌堂唱女歌为女书传承的主要方法。多数女性只会唱女歌不会写女书。少数既会唱又会写的女性，被称为“君子女”，格外受人敬重。女书作品由君子女创作。
江永女书一直有“人死书焚”的习俗，以不让世人看到她们记载的痛苦和秘密，暗含女书与逝者常伴。除一两件为后人留作纪念外，其他作品都作为殉葬品焚烧。随着“君子女”的相继辞世，标志着女书旧传承时代已经结束。在后女书时代，培养现代女书传人、通过女书学堂传播和教授女书是当地政府推进文化传承的重要方式。
五、江永女书的文字特征
女书文字是女书文化的核心和灵魂所在。女书基本由点、竖、斜、弧四种笔画组成，字体奇特，呈倾斜的“菱形”或“多”字型结构。以从上到下、先右后左的笔画顺序书写，字形修长飘逸，笔势犀利，柔中有刚，兼有甲骨文、金文、小篆的特点，体现着女性独有的曼妙柔美和婀娜多姿之美。因形似蚂蚁和蚊子，当地人又称之为“蚂蚁字”、“蚊形字”或“长脚字”。
多数女书作品以七言或五言韵文呈现，整篇连写，不分句段。女书是表音文字，发音与当地方言相同。常用的单字大约有400到500个，每个音节代表一组同音不同义的文字，单字的不同组合几乎可以表达所有当地方言。字形与词义之间没有直接关联，需结合上下文，在具体语境中才能确定具体表达意思。
六、江永女书的独特文化习俗
除文字外，由女字、女歌、女红以及各种民俗节日活动构成了立体的女书文化习俗。除允许女性参与的传统节日外，当地还专门设有许多专属于女性的节日，使得妇女有很多机会欢聚唱读女书，最具特色的是坐歌堂、送三朝、山庙会、斗牛节、乞巧节、冲凉节等。
江永女子出嫁前的“坐歌堂”和婚后的“贺三朝”，所唱歌词在女书作品中占比相当高，是与女书紧密联系的风俗。由新娘的女性亲友陪伴新娘习女书、做女红、坐歌堂唱女歌、哭嫁等，以表达女伴们对新娘的依恋不舍之情。婚后第三天，由新娘的女性亲友带着装帧精美的三朝书等礼物到夫家 “贺三朝”。“三朝书”是女子出嫁最珍贵的礼品，记录着未来的美好祝愿或曾经的美好情谊等，流露出女性之间的情真意切。
此外，江永历来普遍流行同年或同年同月出生女子结交“老同”、不同年龄女子结拜姊妹的独特习俗，结拜数量不等。结拜结交时用女书书写结交书，以示终生互相帮扶。
七、江永女书的社会价值
女书是世界上唯一的、以女性专用文字反抗性别歧视和压迫的佐证。在男女地位不平等的封建旧时代，江永女性以其不甘平庸和顽强抗争的意识，利用聪明才智发明了女书文字，与男权社会做着无声的对抗。女书既是女性心灵的慰藉，也是女性间交流的桥梁，是女性自强不息的发声，是女性自我构筑的一方精神家园，是漫漫长夜里温暖的指路明灯。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先生评价“女书是藏在中国文化深山里的野玫瑰，是中国妇女解放的第一步”，著名国学大师季羡林在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推荐语中写道：“女书实在是中国人民伟大精神的表现，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这是人类的宝贵遗产”，当代著名音乐家和指挥家谭盾则称“女书是中国女人的圣经”。
从另一个角度看，女书也是女性追求男女平等、追求自由和快乐的一种雅致生活方式，通过写女书、唱女书、坐歌堂等交流方式分享生活，互通心迹，诉说衷肠，从而得到情感的共鸣和慰藉。
八、江永女书的发展与展望
江永女书被学者发现至今走过了四十年的历史，女书文化正在逐渐由中国走向世界。2002年，国家档案馆将江永女书列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2005年，江永女书作为世界最具有性别特征的文字被收入《世界吉尼斯纪录大全》。2006年，江永女书习俗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时还被美国福特基金会列入“国际文化保护项目”。2011年，音乐大师谭盾在江永采风和走访女书传人，用五年时间创作《女书交响乐》并在34个国家进行巡演，惊艳了全世界。2012年后，女书传人多次参加联合国主办的“世界中文日”、奥运会、世博会等活动，女书作品多次作为国礼赠送联合国和其他组织领导人。2017年获得“国际标准化组织”批准，女书中397个字符列入国际编码系统(国际通用字符集)，成为世界语言。
在女书的国际影响力得以远扩的同时，不可否认的是，在市场经济冲击与女书使用功能逐步丧失的双重打击下，当地愿意学习女书的青少年已寥寥无几，更无法进行普及。加之女书研究所面临的瓶颈，女书实际已濒临灭绝。
当前社会不乏有质疑女书存在意义的声音，认为女书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但笔者认为，女书这一历史文化瑰宝继续存在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字文化，女书尚有多重历史与文化价值尚未挖掘，女书所传承的中国女性的聪明智慧、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精神值得永流传。女书传承和发展任重而道远，为扭转女书濒危的境遇，政府和文化机构等应强化文化危机意识，切实采取措施大力保护与发展。女书文化不该因此退出历史的舞台，对女书的铭记是对古代女性所遇苦难和聪明才智的尊重，也是对现代女性的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