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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王府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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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王府的故事(下)

  

◎本报特约撰稿 冯蜂鸣 

四魁双书
衡王府里,有个奇特的传家宝。说出来,说出来就是一个三段式的故事。
一段
大约是正德十三年,成化皇帝的替身朱浚道士去世了。临终,他将一件礼物交予弟子:
务必转送衡王。
衡王接到浚爹的遗物,十分珍重地解开布包,见是一轴装裱好的浚爹手迹,高约二尺,宽仅九寸。上部书法为圆幅,是贺知章的小诗《偶游主人园》,下部方幅,是文天祥《正气歌》首韵。字迹飘逸洒脱,不同凡俗。衡王正在欣赏书法,忽听那传递的道士说:“墨宝名唤《神在真迹》,师傅说,可作传家之宝。”
说完他就告辞了。衡王却钻进了闷葫芦:
为何叫“神在真迹”?是浚爹神仙永在吗?肯定不是。衡宫内多少稀世珍品,为何传家之宝偏偏是它?浚爹可不是敝帚自珍之人。想到这里,衡王坚定地相信:
其中必有玄机。
于是,他就一连几个月独坐客厅,凝望着浚爹手迹静静出神。那两首诗,原是儿童念书二三年时,就可默写的。而今,衡王又不得不一遍遍地念诵:
主人不相识,
偶坐为林泉。
莫谩愁沽酒,
囊中自有钱。
这是贺知章退休之后,偶然来到一处林泉,却不知这是陌生主人的园子。主人见他年长,就客气一下:“请在我家用饭吧。”结果让着实诚客了,贺知章开口便说:“不用多少菜蔬肉蛋,有酒便好。”主人暗自叫苦,忙说:“嗳呀!正巧家里没酒了,我找地儿打酒去。”贺知章看出了他的心思,即刻笑道;“打酒不用愁哇。你看我这鼓囊囊的口袋,全是酒钱呢。”
这只是贺知章的潇洒坦荡,并无深意啊。而那《正气歌》,就更是人尽皆知了:
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
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
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
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
一一垂丹青。
文天祥说,天地间有一股正气,它赋予万物,让其形成各种体貌。在下就成为山川河岳,在上就成为日月辰星。在人间那就是浩然正气。它充满于天地宇宙。国运清明时,成为自上而下的祥和氤氲。时运危难时,义士的高风大节就自然出现。那光彩无不青史留名。
这可是人尽皆知的。
浚爹的玄关到底在哪里?
衡王想累了,这便决心不再想了。到书房看书去吧。于是就顺手取书,随意翻阅,只当散心。
他读到了庄子讲的孔子的故事:
孔子在楚国看到一群小猪,正围着一头死母猪吃奶。小猪们一会儿就惊慌失措地跑散了。因为发现了母亲与往不同。这是小猪爱母,却不仅敬爱母亲形体,更重要的是,爱那充实于形体内之精神。
衡王觉着有意思,这便合上书,思考起形体与精神来:
荀子曾说,“心者,神之居也。”神是心的主人,心只是主人居住的房子,是形。这又记起了苏东坡的“遗貌取神”,因便想到了——
形在神之下,神在形之外。
他刚要喝茶,突然将茶杯咔地一扔,又啪地一拍额头:“有了!浚爹之‘神在真迹’,就是神在形外之真迹!”
他拿到了打开浚爹奥秘的钥匙,就像得了如法见解,这便见门踹门、遇佛杀佛了:
贺知章是状元,是诗豪,是重臣国器,那乡间的园林主人却对他极不待见。他却不以为意,反而极洒脱地说,“这袋子里有的是酒钱呢”。这就是贺知章之“神”啊。已经超出于状元、诗豪、重臣国器之形了。或者说,那些外形均已剥落了。只剩了极干净、极纯粹之神韵,即真性情了。
文天祥的诗,也是如此。他说的下为河岳,上为日星,以及展现气节,名垂青史,那也是形啊。唯有浩然正气才是神。形如湖水神如舟哇。舟,只有踏于水面之上,既超乎于水,又不脱离于水,方可纵横驰骋。若脱离其形,登至岸上,势必寸步难行。而一旦陷入其形,入于水下不可挣脱,便是水底一只沉舟了。
衡王的心绪,此刻竟像插上了翅膀,飞起来就无法止息了。他随即想到,浚爹手迹的圆幅与方幅,分明就是天圆地方,表示天道地基。什么王冠爵位、善名功德、美女丽宫、锦衣玉食,均为神外之形啊。只有超出其中,居于其上,方具平常心,方为天之道。而不再执着于做河岳、成日星,不必寻求于节操之展现、青史之留名,那才是太阳一般独自放光之浩然正气,那才是神。如此之神,恰是人生之根本、生命之根基,故为地之基也。
想至此,40岁的衡王就呼腾呼腾地又是蹦、又是跳,结果噗地就摔倒了。他干脆学起了驴打滚儿,一边滚着一边喊:“本王解得浚爹玄机了!解得玄机了——”
他又呼地爬起身,跑回客厅,亲手将《神在真迹》捧进宗祠。那里悬挂着洪武皇帝、永乐皇帝等,十位先皇的大幅彩像。衡王就将那《神在真迹》立于供桌之上。所有重大节日,以及初一十五,均有祭祀。都是衡王亲手上香,同时,他也忘不了默诵一遍《神在真迹》的奥秘。
就这样,从不间隔的持续了20年。
这年中秋节,祭祖大礼之后,供桌上歪了一支蜡烛,虽然没有引起火灾,那神在真迹却成了一团灰烬。
衡王跑来看时,突然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淡定与冷静。因为,他感觉这是外应,这是预兆。
他亲去刻石坊,定制了一方光面碑石,尺寸与《神在真迹》完全相同,只刻出圆幅与方幅的边线,照旧供奉于原位。他让长子朱厚燆来到宗祠,听他再次讲述《神在真迹》的涵义,并再三叮嘱,而今这碑石没有文字,也是神在形外了。凡我儿孙嫡后,务必牢记其神韵,知行合一,终生奉行。这碑石,就是衡宫传家之宝。宝不失传,即本王生命犹存,衡府精气神不曾断绝也!
朱厚燆连连点头,却又有不解地望着父王,意思是,父王突然说这些作甚?衡王也看出他的疑惑,便平静说道:“父王过于喜爱这《神在真迹》了。因此,天帝便先行取走,于天国之内,为父王布排新家去了。”
朱厚燆心头一震:“父王多虑了。”
“并非多虑。”衡王微笑着,“将来,必是厚燆承袭衡王之爵,只要遵照浚爷爷告诫,按天道而行,以地基而立,且传于后,父王也便放心了。”
朱厚燆喊着“父王”,在列祖列宗面前叩头不止,一声声地请父王放心。
半月之后,八月三十日,衡王安详薨逝。不用说,朱厚燆袭封衡王之后,对那光面碑石更是敬若神明。因此,衡宫的无数珍宝之内,唯一受到焚香礼拜的,就是这块石头。
二段
这就到了天启年间,衡宫主人已经是第六位衡王了。
这日,他想换上布衣,到民间走走。就从护卫司里挑了两名青年校尉,也更了装,一个背包,一个挑担,三个人就走出了东华门。
他们踩着石板路,出南阳城东门,过护城河,沿着东岸向北行来。不常走路的衡王,正感觉有些累呢,忽见右侧一片水塘,荷花盛开,鸥鹭翻飞,小桥隐约,草亭翼然,却只隔一道爬满藤叶的篱笆墙。嗳?离城这么近,就有这样幽美去处,很难得了。
衡王正在观赏,忽见篱笆有个豁口,一条小路穿行而入。他也就走进去,沿着水边柳树,走过两座小桥,又见南面粉墙之内一座楼房,噫?楼台赏荷,岂不更妙。
那粉墙圆门正好开着,衡王直接进院上楼。楼上中间一座厅房,四周均有凉台,房门只是空挂着锁,“还为本王留着门呢”,衡王说着就来到室内。多么雅致的陈设,有茶桌、还有书案,衡王一眼就看到正面墙上,挂着他的墨迹:“软绿赏荷”。他想起来了,这就是赵秉忠的软绿园啊?
于是便更不客气了,他推开北面房门,坐到凉台石凳上,就体会起了软绿赏荷。
两个随从,一个忙着烧水泡茶,一个就冲着水面吹起了竖笛。
衡王静静地喝过两杯茶,正想吟诗,有位年轻人噔噔地跑上来说:“请问贵客,来自何方?”
衡王笑道:“路过荷塘,随意看看。”
年轻人继续试探:“老爷与我东家相熟?”
“东家是谁呀?”衡王故意反问。
“赵尚书,赵秉忠。”
“哦,原来如此啊。”衡王接着问,状元公在家吗?
年轻人说,回郑母老家了。今日不见得回来。他见这老人像是认识东家,便又极聪明地说:“老爷,你看真不巧。赵尚书若能回来, 请您吃饭,那该多好。”
“不妨不妨。”衡王摇晃着手,“吃饭简单,小主人也别弄许多菜,有酒便好。有酒便好。”
年轻人一听,直想扇自己的嘴巴子。他立马就用聪明补救,赶紧露出犯愁的神色:“老爷,偏偏喝酒不大好办呢。赵尚书家里没有酒哇。”
“哈哈哈哈!”衡王大笑着,伸手拍拍随从的挎包,“你看,这就是钱。酒钱!”他随手摸出一锭银子,“小主人,麻烦你了,跑腿沽酒去吧。”说着就塞到年轻人手里。
年轻人使劲捧着银子:这家伙,买一缸酒都尽够呢。他心里笑着,脸上却极不好意思的样子:“老爷是贵客,怎么好……怎么好用客人的钱?”
衡王愈加亲热地:“打酒哪有不花钱的?快去吧。剩下的,就给小主人买果子吃喽。”
年轻人十分利落地磕头,噌噌地下了楼。他没走多远,看到东家回来了。
赵秉忠说着“哪来的客人”,就到了楼上,衡王起身相迎:“状元公。久违了。”
“王上驾到?”赵秉忠赶紧跪行大礼。那年轻人刚刚跟上来,就吓着了:俺娘哎,这老头儿是……是王上?
他哪里还敢去买酒哇,向着东家跪下就讲出了刚才的经过。赵秉忠骂一声“混账”,就说酒窖里多少酒不够王上喝的?
衡王却说:“不是小主人不给喝,是本王想喝外边的酒了。快去,快去买去。”
赵秉忠刚要再说什么,衡王就一手推走年轻人,一手拉赵秉忠落座:“原来,这就是状元公的软绿园啊?”
“过于陋鄙,与王上题宝,极不相称呢。”赵秉忠隔墙指着衡王书法。
衡王有些幽默地:“不必过谦。本王还要感谢状元公呢。”
“王上何出此言?”赵秉忠既不解,又有愧地望着衡王。
衡王示意赵秉忠坐下喝茶,然后优雅地:“真没想到,本王在这软绿园中,做了一回大唐状元啊。”
赵秉忠那是什么才华,但此刻却十分不得要领:“王上说,大唐?状元?”
“贺知章啊。”衡王话音轻淡,听着却很扎实。
赵秉忠飞快地前后一想,一拍膝盖,起身跑到屋里,取出一柄团扇,藏在身后,边走边吟诵:“主人不相识,偶坐为林泉。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
衡王为他翘起大拇指:“不愧状元宏才!一听贺知章,就知是《偶游主人园》。真真神思了!”
“巧合,巧合。”赵秉忠将团扇双手呈到衡王面前,“昨日,秉忠才将这一雅诗,书上团扇呢。”
“啊?”衡王细看团扇,竟是越看越兴奋,“好,好!这是状元为本王,提前备下厚礼喽?”
“这成什么敬意?王上您不嫌弃?”
“求之不得呢。”衡王欣赏着团扇,满面喜色。
赵秉忠这便脱口而出:
幸遇恩泽软绿园,
轻摇便弄凤琴弦。
衡王一听,好诗,本王摇扇竟是伯牙弹琴呢,于是接口吟道:
春风满面皆朋友,
欲觅知音在眼前。
后面的事,谁都猜得出:这顿酒,他两个喝得有多快活吧。
就是那柄团扇,衡王挂在自己床头,直至去世也在瞩望。
三段
现在我们就知道了,朱由棷是最后一代衡王。那是崇祯年间。
这位衡王最是风趣的,又最喜欢到处游走。这天只带着两个护卫司的随从,来到矮松园。正有十几个学生在随意读书。却有人认出了衡王,喊了一声“王上来了”,学生们便围上来,要他讲故事。
这衡王本就一团和气,他又资助过那些学生,很像一位毫无威严的老师。学生们将他拉到一把椅子上,在他面前席地而坐,俨然上课了。
衡王问:“讲什么?”
有人站起来说:“请讲这矮松。”
“对!就讲矮松。”大家齐声赞同。
“讲矮松就要讲王曾喽。”衡王指着那两棵松树问,“王曾考中状元之前,见过这矮松。对吗?”
“对——”不约而同。
“好。”衡王继续问,“王曾也像你们一样,曾在这树下读书,对吗?”
“对——”异口同声。
“不对!完全不对!”衡王重复着这句扎实之词,便在大家诧异的目光里循循善诱,“如果,你们金榜题名之后,为官三十年,回来再看这矮松之时,你们会怎么说?那位才子请讲。”
被指名的学生赶紧站起来回答:“当然……当然要说,昔日矮松树下读书之时,它是那等枝繁叶茂。而今,三十年过去,我已两鬓斑白,一脸风霜,它却依旧茂盛而青翠。怎不令人感慨……千端。”
“出口成章,七步之才呀!”衡王夸奖着,示意他坐下,“才子所言何其好哇。好在何处?好在入情入理。既合人情,又合常理。但是,王曾之《矮松赋》,却是不近人情,有违常理。”
“嗯?”学生们的眼里全都投出了火热的目光,只听衡王缓缓道来:
“王曾只在序中说道,‘齐城西南隅矮松園,自昔之闲馆,此邦之胜概。二松对植,卑枝四出,高不倍寻,周且百尺’,压根就没说,他曾在此读书。这就像是王曾归来,遇见一位少年时的好友,他却只说‘城中偶遇一人,此邦之美男,身高七尺,浓眉大眼’……诸位,这是不近人情吗?不!这是冷酷无情!诸位才子细想,王曾会是那等冷酷无情之人吗?会吗?”
“不……会。”学生的回答是肯定的,声音却是微弱的。
衡王理解他们的心情,微笑着颔首之时,忽然看到两位游人,坐到了学生后面,他向那游人点头表示欢迎,同时又接着说:“才子们不必伤感。史学是史学,文学是文学。史学求真,文学求美。过去,你们认为王曾在此读书,那是将文学认作了史学,你们只有史学这一面知识,且为假。而转眼之间,你们拥有了两面知识,且均为真。为何不为自己庆贺?”
学生们即刻就拍起了沸腾的巴掌。
衡王也显出了超常的兴奋:“王曾是状元啊。状元是什么?不仅是龙标夺归,不仅是文章魁首。状元首先是高风之典范,大德之标程。本王有一联,可与才子同阅——‘德通七斗先居天际,学富五车始作状元’。你的大德首先通达北斗七星,在天上占据一席之地,你再学富五车,那才做得状元呢。因为,只有德才双并,方成浩然正气。而连中三元之王曾,其浩然正气,又岂止是通七斗、贯长虹的,八成连天地都盖过了罢。”
哗——学生们再次掌声轰鸣。
衡王受到极大鼓励,越说越上劲了:“才子们可记得,本朝新科状元吗?”
“刘——理——顺!”学生们举着双手,欢呼这个名字。衡王即刻又讲起了刘理顺的故事:
刘理顺,河南杞县人。九次进京赶考,均未中榜。但他依然潜心读书。这日,忽听邻居家里大哭。原来是邻居王璐出外经商,七年无信。王璐娘以为儿子已经去世,就怕儿媳在家一起饿死,这便强迫儿媳改嫁。一位商人送与十二两白银作为聘礼,今日前来领人。婆媳情深,不忍离别,痛哭失声。刘理顺当即取银十二两,写信说儿子赚钱了,先送十二两回家。落款是“王璐”。王璐媳妇看到书信,便向商人跪道:“我本是你家之人。但我丈夫还在,就用这十二两,向您赎身罢。”商人深表同情,转身离去。半月后,王璐果然归来。可他未向家中写过书信。于是怀揣那信,寻找恩人。后在二郎庙内,看到刘理顺的题诗,发现笔迹一致,立刻跑来刘家叩头谢恩,奉还银两。王璐声泪俱下:“刘大哥救了俺一家人啊!”刘理顺却矢口否认。任凭王璐万般肯求,刘理顺终是一句话:“理顺不知何事。不知何事。”
许多学生擦起了泪水,衡王也搓搓眼睛,接着说:“刘理顺这种人物,本是德通七斗之人,只是上苍疏忽,一时不曾发现,所以九考不中。及至捐助王璐这事发生,才让上苍相见恨晚,于是,刘理顺次年赶考,那状元之榜位,也就非他莫属了,非他莫属哇!”
在学生们激烈的掌声里,那位坐在后面的游人走到前面来,拱手说道:“王上博学多才,名不虚传。在下是河南游客,向王上行礼了。”
衡王伸手表示免礼。却听那游人说道:“只是王上对刘理顺之评,有所不确。”
“你说什么?”学生们齐刷刷地向那游人看过去。他继续说道:“刘理顺不过凡夫俗子,得中榜首,亦是运气使然,哪里就会德通七斗?只怕是德疏才浅之辈呢。”
学生们即刻就吵嚷着议论起来:
“这算什么话?”
“怎么可以诋毁状元?”
衡王也憋不住了:“这位客人,此矮松园即为状元之园,公然贬低状元者,谢绝入内。”说着,做了一个请你退出的手势。
学生们忽地上来,围起那人就向外推搡。那人50多岁了,哪里经得起这般力气,甚至,还有个调皮的,在他屁股上噗地踢了一脚。
这时,与游客同来的那人,一曲腿就跪下了:“王上赎罪,才子弟兄们赎罪呀!他,他就是刘理顺啊!”
“啊?”
整个园子,顿时变成了凝结的凉粘粥。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俺是青州人,叫王甘,铎楼庙巷子的,这是俺表哥。”他唯恐众人不信,又滔滔不绝地说,“刘理顺一岁就死了爹。是他娘和他姑将他抚养成人。他姑嫁到了青州,就是俺娘啊。刘理顺年年来看望俺娘啊。我说的要有一字不真,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呀!”
衡王慢慢地走到刘理顺面前,拱手说道:“失敬,失敬了。”
刘理顺还过礼,又向学生们行礼道:“青州果然民风雅致,矮松园确是状元之园。方才,若有学弟扇我几个耳光,可就更见英豪之气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微笑起来,但分明有些尴尬。
还是衡王啊,他即刻就朗声说道:“刘状元光临矮松园,才子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快来留下墨宝吧。”
学生们乱哄哄地喊叫着“正是正是”,一边向前请状元,一边去弄来了笔墨纸张。刘理顺却笑道:“王上不动笔,在下何敢造次?”
衡王也不客气,取笔濡墨,就写下了一行字:
新朋来故友。
这就把笔递给了刘理顺。可人家这状元也不是白当的,略一思索就对上了:
矮树立高松。
在学生们的喝彩声里,衡王又让状元公再来一幅。
刘理顺先说“从命”,又说,“方才王上讲到浩然正气,在下就书一段文天祥《正气歌》吧。”
他也不管众人如何叫好,这就坐下,行云流水一般写出来了。衡王取过来字幅,双手举着,边看便夸,突然转身就走:“本王要了。本王要了。”
学生们围上来:“这是给俺写的。王上发赖,王上发赖!”
衡王迅速将宣纸递于身边的随从,转对学生说:“本王没有发赖,原是状元偷懒。他居然写个这等小幅。快,快逼迫他写个大——的。”
“再写什么?”学生们问。
刘理顺赶紧笑道:“再请王上口占一联。否则,绝不放走王上!”
学生们立刻就欢呼起哄,衡王只得求饶似的说着“好好好”,然后捏着眉头稍一思忖,便向着刘理顺高喊道:
才子才踢嘉客腚,
亲王亲抢状元书!
学生们跳着高地叫好。衡王趁机溜走了。
在路上,他就吩咐随从,去先王卧室,将那床头团扇取来宗祠。
结果,赵秉忠书的团扇和刘理顺的正气歌一起,向那碑石上一比量,神天菩萨,竟是不大不小,简直是芝麻到针鼻儿里,巧极了。
衡王想啊,这是失踪100年的传家宝,又回来了吗?且比先前那个,愈加珍贵了。两个状元的诗,又由两位状元书写,既是《神在真迹》,又是《四魁双书》。于是,衡王当即传命,去找双峰嫡传弟子,将这两幅书法精刻上石。
次日,衡王就派人到铎楼庙巷子王甘家,邀请刘理顺来衡府做客。结果,刘理顺一早就启程了。衡王没有跟刘理顺对饮畅叙,深感遗憾。
谁知,没过几年,王甘来向衡王禀报说:
表哥刘理顺两年没来了。王甘就进京去探望。结果,赶上了李自成破城入京,皇上煤山自缢。表哥就派人送王甘快走。临别时再三嘱咐王甘,回到青州,务必代他为衡王送去两斤枣,两斤大蒜。王甘还没到家就听说,他前脚刚走,表哥与两位表嫂,两位表侄,家中男女仆人,总共18人,全部上吊殉国了。
讲到这里,王甘一面呈上枣和大蒜,一面泪如雨下。
衡王双手托着礼物,热泪盈眶,因为他一看就明白了:
刘理顺送他两斤枣和大蒜,实际上是送他两句话——早打算,早打算(枣大蒜)。果然是“新朋来故友,矮树立高松”啊,一面之交,竟是生死知音。
送走王甘,衡王独自来到宗祠,亲手点燃蜡烛,瞩望先帝画像,抚摸刘理顺《正气歌》,他似乎看到刘理顺一家18口的自缢高悬,又仿佛看到豪华衡宫,如春归去,繁花落尽水流红。
他却无有多少恐惧、担忧与不舍。他知道,世间都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这衡府,已是极其长远的露珠闪电了。他只感这《四魁双书》,不该散失,何况还有先王遗愿,又因天缘而重现。于是,他就亲手搬到井边,投入了井里。他想,地下水底才是最安全的去处。
没有几个月,情势又变。李自成战死,满清入京,新皇登基,国号大清,年号顺治。衡王既知来日无多,又深知,以武力抢夺权势之族,必是酷爱血腥之人。这便又想到,皇宫一旦成为废墟,那字碑便永无天日了。井下原是“死地”。必须再寻一个“活处”。
他亲到护卫司询问,有谁擅长游泳,且下过井的。因需一位壮士,井底寻物。一听这事儿,众人目目相觑,没人开口。许久之后,有位名叫杨岩的说:“我去。”
衡王一看,这人20出头,一脸真诚。便与他来到井边,说有一块小型字碑,需要打捞。杨岩答应一声,就脚蹬井壁,稳稳地下去了。水深只到胸部,他用双脚探到字碑后,让上面放下木桶,一会儿,木桶盛着字碑就用辘轳搅上来,杨岩也跟着上来了。
也就在这时,衡王似乎看到了字碑存身的活处。
当天晚间,衡王让杨岩来到书房。一番交谈,获知了他的身世:家在青州逄山。只有老母。尚未娶亲。衡王直接说,我给你寻个媳妇吧。这就命人将歌舞主管紫薇唤来了。
紫薇十九岁,才貌双全。衡王开门见山:大明没了,衡府也快了。你们两个,别在这里陪葬了。到逄山去男耕女织,持家乐业吧。安家费你们就不用费心了。衡王举起茶杯:“如果愿意,本王主婚,以茶代酒,即刻成亲。”
杨岩红着脸说:“问她。”
紫薇勾着头说:“王上做主。”
衡王爽朗一笑,随即就让他二人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然后说道:“你们已是夫妻了。此刻,本王向你夫妻郑重托孤。”
“托孤?王上还有王子?”两人一起问道。
“就是井内捞出的那方字碑。”衡王讲述了《神在真迹》和《四魁双书》的经历,又说,“那是衡府100多年精神所系。只要它不丢失,衡府就依然存在。因此,那就是历代衡王之血脉,故言托孤。请二位悉心照料,加意珍藏,世代相传,万勿遗失。拜托了!”说着,起身重重一揖。
二位说着“王上放心”,磕头不止。
衡王又告诉他们,不必回去收拾什么,也不必与谁告辞,即刻就走,马车已在东华门外备好了。车上的金银宝物以及绸缎细软,足够居家所用了。
两人的眼里始终含着泪花,此刻又见衡王亲自送出宫门。他们登上马车时,只向衡王招了招手,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没过多久,衡王府就被清军抄斩一空。衡王托孤的珍宝,却完好地珍藏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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