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熟读《三国演义》的朋友都知晓，刘玄德第三次亲顾茅庐刚到那里时，诸葛孔明尚高卧未起，只好耐心等待便了。及至孔明醒来，玄德便听到他随口吟出了这首诗。喜看《三国》的笔者，日前于饭余闲暇复又翻阅读到此处时，却不禁掩卷窃思想起，早先曾有媒体载文披露，那诗虽好，但并非诸葛亮本人所作，而或许就是罗贯中先生的手笔。不过我到觉得，诗的作者究竟为谁，在此大可不必费墨，孔明本人也好，亦或他人也罢，权且搁置不论就是。但诗内所写的“平生自知”一句，却的确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了诸葛亮所具有的大智特质，即贵能自知。
“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资治通鉴》65卷汉献帝建安12年)。《三国志》作者陈寿，在诸葛亮去世后，就评论他的政治才干，或许能与管仲、箫何匹敌相当(《三国志·诸葛亮传》)，足以说明他的才智的确非同一般。但他本人却不只一次地表示，自己“以弱才叨窃非据”(《街亭自贬书》)，“任重才轻，故多阙漏”(《与参军原属教》)。固然话语内含有自谦之意，但也的确表现出他自知自已并非至贤，不是完人孰能无过？所以，他曾专门发出文告，要求属下对其“勤攻已之缺”，鼓励大家哪怕能学到他属下徐元直敢提意见那种精神的十分之一，就能使自己少犯错误；还形象地指出，只要在同他反复争论中能得出正确意见，那就如同扔掉破草鞋而得到珠玉(《与群下教》)。主簿杨颙曾直入他的办公室，批评他治理国政，却做“自校簿书”的琐事，“流汗终日，不亦劳乎！”诸葛亮认错并感谢他，“及颙卒，亮垂泣三日”(《资治通鉴》70卷魏文帝黄初四年)。由于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和不足，也就能较为准确地看到别人之长，从而为选优使用、提拔干部，创造了有利条件。零陵人刘巴，字子初，有才干。诸葛亮认为其聪明才智和治国策略，远远超过自己，就几次向先帝推荐，终于得到重用，先后担任了尚书、尚书令等要职。刘备曾对一旦攻下成都，会军用不足而感到忧虑，后来采纳了刘巴提出的铸钱、统一物价和实行公卖制度三条建议，便实现了“数月间，府库充实”(见《与先帝论荐刘巴》、《三国志》卷39)。
诸葛亮能于自知，还表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责任，而敢于担当。他在领兵初次北伐前，写下的那篇流传于世的著名华章《出师表》中，就明确表明，如果是征讨曹魏、光复汉室的任务不能成功，就要惩办自己的罪过，追究自己的责任。虽然，后来由于将领马谡违背了诸葛亮的作战部署，被张郃打败而致北伐失利，但他还是直面了自己作为三军主帅应负的责任。他真诚地向后主上奏疏说：“臣以微弱的才能，担任了不能胜任的职务，亲自秉承皇帝的命令以激励三军，却不能按照规章，严明法纪，面临大事不能慎重考虑，以致发生了马谡在街亭违背军令的错误，箕谷戒备不严的过失，责任都在于臣用人不当。”他还深究职责，说：“自己既无知人之明，考虑问题也有许多糊涂之处。”主动按照《春秋》军事失例责罚主帅的先例，自请降职三等。他自知其责的态度，之真之诚，溢于言表，就连汉后主刘禅后来也下诏书对诸葛亮说：“街亭之战的主要错误是由马谡造成的，而您却引罪代人受过，深深贬低压抑自己”，于是又恢复了他的职务，并让他不要推辞(见《三国志》·35卷诸葛亮传)。
而更不能忽视的一点是，诸葛亮的自知还表现在，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职份，无非份之想，没超职之妄，而是本本份份、扎扎实实地做好当职工作，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公元223年，先主病危，把辅佐太子的事，当面委托给丞相诸葛亮，由尚书令李严协助(《三国志》·32卷·先主传)，甚至还对诸葛亮说：“你的才干胜过曹丕十倍，一定能安邦定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如果太子刘禅值得辅佐，就辅佐他，如果没有才能，您就取而代之。”诸葛亮则流着眼泪回答：“我愿竭尽全力辅佐太子，献出自己的忠诚与节操，一直到死。”(《三国志》·35卷·诸葛亮传)应当说，刘备托孤的一番话语是真诚的，诸葛亮也的确毫无邪念，一如他言的辅佐刘禅。正如他在《出师表》中所言：自从接受先帝的诏命以来，自己日夜忧愁叹息，唯恐把先帝托付给的事，没有做出成效，以致损害先帝的知人之明。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给他出歪歪点子，撺弄他当王受爵。对此，诸葛亮态度十分坚定地给纵容他的李严写信，加以严辞拒绝道：“吾本东方下士，误用于先帝，位极人臣”，“今讨贼未效”，而“妄自贵大，非其义也”。说自己本来就是个没有多么大能耐的寻常人士，却被先帝重用，享受了极高的职位和尊荣。现在讨伐曹魏还没有收到成效，却去毫无自知之明的妄自尊大，这绝非辅佐后主、兴复汉室的本来意义。其立场、态度，字句铿锵，何其鲜明，何其坚定。(《答李严书》)。即使在个人利益问题上，他也是坚持只靠俸禄为生，不经营别的产业，不利用职权去寻求“内有余帛，外有赢财”(见《三国志·诸葛亮传》)。到了他去世时，果然就是这样。
有俗语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知人容易知己难”。唐太宗李世民在谈及处理国事时，曾深有感触地说：“人苦不自知耳！”(《通鉴》195卷贞观12年)《荀子·子道篇》中记载道：孔子向他的几个弟子提问，“智者若何？”颜回答说：“智者自知”，孔子称赞他：“可谓明君子矣。”作为1700年前的高级领导干部，大智大慧的诸葛亮，却能那样明于自知，实是令人可钦可敬，也极值得世人深思。(注：文中引用有关诸葛亮书目，均见《诸葛亮文集》)。 （陈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