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是古稀之年了，两鬓的白发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像是霜后的衰草在朔风中摇曳；憔悴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一团皱巴巴的打草稿纸写满了沧桑；母亲的背驼了，腰弯了，腿也有些跛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而操劳一生最好的见证啊！依稀记得儿时的情形，母亲整天忙里忙外，既要照顾病中的祖母，又要下地干活。那时，父亲在县城工作，没空照顾家，所有的家务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可她毫无怨言。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被“咚咚”的敲门声惊醒，揉着眵眼问：“娘，啥响？”母亲边穿衣服边说：“邻居吆喝我，轮到咱家浇地了，我得赶紧去坡里看水。你睡吧，明天好上学！天亮后，娘就能浇完庄稼回来，万一娘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做饭吃。”说着，她急匆匆地扛起锨，蹬上水鞋，离开了家。我哪里还睡得着？辗转翻侧，脑海中尽是母亲劳作的情景：早春料峭的深夜里，母亲独自一人在泥泞的麦田里跋涉，任凭冷水浸湿露打，来来回回地搬弄水管子，吃力地掘着垄沟子，浇完一垄又一垄……
  天刚亮，我就焦急地站在家门口翘首张望，期盼着母亲回来。薄雾中，母亲带着满身的泥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我飞快地跑到母亲身边，牵着她的手说：“娘，快回家歇歇吧，我做好早饭了。”母亲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头直夸我。母亲走进家门放下锨，连衣服也没换，就挑起两桶泡好的杂粮，到村头的磨坊磨煎饼糊去了。我忽然想起：母亲今天还要摊煎饼啊！我傻傻地站着，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眼睛潮湿了……
  春节穿新衣，是每个女孩儿最盼望的事情。腊月二十三那天，大人们在忙年，我和小伙伴们在大街上玩耍。同伴指着自己的衣服说：“看，我的新衣服多好看哪！你过年的衣裳买了吗？”我摇摇头，一脸的沮丧。回家后，我跟在母亲身后嘟哝：“人家都穿上新衣裳了……”一边说一边抬头盯着母亲的脸色。见母亲眉头微皱，我也不再奢望什么了。然而，惊喜还是有了，第二天母亲拿了一块极漂亮的布料说：“这块布料是今天到供销社买的，明天我弄个新样子，给你缝件新褂子。”我高兴得跳了起来，阴沉了几天的小脸焕然转晴了。
  大年初一那天，我穿着新衣服，在镜子面前左照照右照照，满脸洋溢着说不出的高兴。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家里姊妹多，祖母又长期生病，入不敷出，经济拮据，是父亲发了工资才给我买的布料。更重要的是，母亲一直忙农活，直到除夕才连夜为我赶制了这件新衣服。我是为了面子索要新衣服的，无疑给母亲增添了累赘。可母亲为了孩子，还是千方百计满足了我的愿望。现在想来，真为当初的幼稚、任性而感到羞愧！
  后来，我们姐妹三个都成家了，母亲该享清福了。可她为了让我们能够安心地工作，还是帮我们姐妹一个一个地带孩子，轮到给我带孩子，她已是风烛残年了。母亲向来逞强，有病从不说，任劳任怨，最终还是累倒了。一天晚上，我忽然发现母亲脸色发黄，双手捂着胸口，身子倾斜在椅背上，不敢动弹。慌忙中，我想和父亲把母亲送往医院，可母亲为了我那尚未满月的儿子，非让我留在家里照看孩子不可。他们走后，我的心忐忑不安，焦急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一遍遍地打电话，可电话那头总是忙音，真是急煞人呐！半夜时分响起了电话，是父亲的声音，说我母亲的心率太快，是心脏出了毛病，必须到潍坊医院做导射消融手术。动手术那天，我望着躺在手术车上的母亲，她颧骨高高的，脸上泛着菜青色，两眼无神地望着我们，呼吸也很微弱。我不想把内心的苦楚表现在脸上，勉强地笑着，把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娘，没事，做完手术，就会好起来的。”母亲会心地点了点头，微闭了眼睛，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手术室是鬼门关，谁知道是吉还是凶啊？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我们和父亲、二姐在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为了让我们宽心，父亲尽聊些与其无关的事情，我哪里能听得进去呢？心里阴沉沉的，只挂着手术室里的娘。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母亲从手术室出来了，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此时此刻，我顿时觉得天特别蓝，阳光特别灿烂。母亲术后要住院一周，我执意要陪在母亲身边，尽儿女的孝道，可母亲不同意。母亲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工作，只要父亲一人陪床。我感到特别的内疚，母亲是为了儿女才病倒的，在这个时候是最需要人照顾的，而我却无奈地离开了。我忽然觉得母亲是多么的伟大与无私，是她让我感到了做子女的幸福，让我闪出了难以诉说的泪花。
  不为人母，不知父母心。自己也为人母了，才深深感到母亲的付出与子女的回报是永远不能平衡的。每当想到母亲，总有太多的感触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过去的爱，而今的恩，都一一铭刻在脑海中，永生永世也不敢忘记。  （刘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