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时候,我常常泡一杯清茶,躺在沙发上,沉浸在古筝曲《塞下》之中。古筝的曲调或悠扬或激越,无论是珠圆玉润的长摇、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剔打,还是柔婉清丽的走吟,都韵味至臻。随着曲子的抑扬顿挫,丝弦慢捻细拔滚动旋转穿过时光隧道的烟云,恍惚中我回到我的往世前生。
禅定在丝弦的悠悠长吟中,触摸到江南细雨的爽滑甜润,我就是幽怨桂子树下一个单纯清丽的身影。那就是我啊,一个几世前痴情的江南女人,手扶栏杆形影自吊将泪珠洒向清秋,即便无声却撕人肝胆如乍崩的银瓶。万千思绪,漫漫惆怅,可叹无处收藏那份失落与痴绝一任芜塘野渡舟楫自横。那一声声长摇的袅袅余音里,引领着我张望顾盼天际漂泊的帆影,杜鹃泣血盼郎一洗征袍归故乡,无奈万里萧关阻隔空牵情。华丽锦服包裹我弱不禁风的躯体,偏隅江南思绪却早随你万水千山风栉雨淋,纵使在江南细雨里漫步,在沙田野草中行游,或是在荷塘观雨,总能感同身受长城外的孤独凄清。或是不知有汉长城过往的大雁,或是不知有秋年复一年声嘶力竭西湖边的蝉鸣。行吟的风声,低沉暮色中倦鸟的振翅,空谷下萋萋芳草暗递的清香,一并偕与赤马的呜咽,临水长啸的箫声。这声呜咽怎不让人心酸让人肝肠寸断,让人惜起那曾经的回头一笑百媚生。
心上人啊,一骑枣红大马消失在视野里,你就是那马的化身。千里修书你只说你衣食无忧,身穿黄金甲守候在萧关帐营。那曾沐爱情之光战功赫赫的骏马啊,你只是一匹为报黄金台上立誓的汗血马,那折戟沉沙下殒命王侯让英雄淘尽千古风流,刀光剑影中流寇草民使圣杰傲笑到今,然而在茫茫然中分明只看到你风干了的身影,是登高振髦长嘶怒叫被风刮走的孤鸣。你一声威震长空的惊叹,将那江南水乡里如玉的青春美梦惊醒。而今,等待你的江南玉人,独自在此沉吟掩饰长相思的泪痕。
那抹不去曾几何时的恩爱,舍不了淅淅沥沥江南雨中湿润的青春。伊人渐老,青春难老,西湖岸柳依然青翠,春天抽芽秋来暗绿一如玉人由新到旧的衣襟。我无所求啊,只想男耕女织瓜田草地如影相随,与你远离喧嚣田园自乐男耕女织的诗意温存。你快回来吧,你高大的身躯就长成一棵树,或在山野或在丘陵,数栎数亩连抱覆荫,尽可能扶疏里馀,能日日与你相望,也不枉你我此身际遇不负我千年等待颤栗的心。
冥冥中,仿佛传来空旷寂静的萧关孤蛩之声。月儿如钩,绵绵沙丘,想到你头枕塞下的孤岑。孤单的你如茕茕独立的胡杨,站成铜墙铁壁的影子,战争早把你变成了没有家的孤魂,没有一点青色的风景。你遥遥地望着远方,眸子依旧多情,萧关阻隔音信难递,天际不见飞鸿,碧空难觅青鸟,你满腔的思念只能让粗犷的呼吸在暮色中徘徊凋零。你的声音变成马的低首嘶叫,黄尘飞舞中再次放飞了你沧桑艰涩的句子,放飞句子中思乡的风筝。龙血玄黄马革裹尸报君黄金台上意,今日在荒郊听野芦私语闻狐鼠悲鸣,看雄关漫道千里雪飘,而独不见玉人泣血黄花憔悴西窗徘徊的剪影。“为报黄金台上意,斯世定当鞠躬尽瘁”,你金戈铁马呼啸着一路风尘。以并吞八荒囊括四海的气势,让星月隐曜山川失色刁斗画角喑哑羌笛怨柳无声,最终你也被沉没于此,沉没在断亘残壁古寺枯井的落照中顾影自怜。你拼死守护的不过是历史的翻版,是你歌罢我上场的纷争,你拥戴的只是做帝王将相者无聊的嘈杂,皇家兄弟玩权弄术的玺印,你为此得到的是空有的虚名和失去的天下人生。你焦虑地对西风搔首,却不忍将功名换了浅斟低唱,与玉人银铫煮水锡壶注茶,邀杨柳晓风共度良辰美景。你豪迈地笑了,好男儿岂只能卿卿我我,精忠报国是为人本份。萧关塞外再次传来寂寞的回声。
我又听见珠玉落盘时脆生生的剔打,那不是一滴一滴落下的甘露,那是关铮铮铁骨铸的坚硬。生命就是一个断点,鸿泥雪爪过眼烟云换得佳期如梦的欢欣。同时还有一些昭示,生命一面是飘落满径,一面是盛开如锦。
音乐渐停,余音绕梁,窗户上一开一合的蝴蝶,是对知音一个如花的馈赠。每个人都是一首诗一幅画,每个过往都是后人的前世今生。我多希望人有轮回,轮回里有一次萧关塞外黄沙满天,将热血抛洒去儿女情长,英雄披靡换我河山固我长城,巍然屹立萧关塞外,剑啸胆寒铁骨铮铮!
惭愧啊,我不是一个军人,不能写战地黄花,写不了铁血军魂。没有军人的风骨,因此,写诗时诗不能成篇,唱歌时歌不能成声,只有凭藉这首首琴曲振奋,在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时代,浇铸一颗对祖国的铁骨忠心。
作者简介:刘耀兰,男,52岁,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就职于湖北省团风县淋山河医院,爱好文学,长篇小说、诗歌、散文均有涉猎,先后出版《杨花入水化浮萍》、《逢君又见杨花落》、《不屈的窝囊汉》等长篇小说三部。 (刘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