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2017年7月13日一版)
毛奇龄在冯溥《佳山堂诗集》中说:“予以应召来京师。会天子蕃(繁)时机,无暇亲策制举。得仿旧例,先具词业缴丞相府,予因得随侪众谒府门下。适单马从阁中出,揭板倒履,延入为宾客。当其时先予居门下设食授室灿然成列者,已不啻昭王之馆,平津之第也。”
《清稗类钞》中有《康熙制科有佳山堂六子》一文,文曰:“康熙己未开制科,四方之士,率为二三耆臣礼罗而延致之。其客文毅公(冯溥谥号文毅)邸第者,世称为九等上上之选,呼曰‘佳山堂六子’,其实亦不尽然。六子为钱塘吴农祥、王嗣槐、海宁徐林鸿、仁和吴任臣、萧山毛奇龄、宜兴陈维崧也。时文毅奉派读卷,卷不弥封,人谓六子者且并录及。命下,奇龄、维崧入史馆,而四子见遗,惟嗣槐因年老赏内阁中书,人乃叹文毅之无私也。”《清稗类钞》另一则记道:“徐咸清,字仲山,会稽人,初至京,文毅欲馆之于舍,会邸客将满,仍留之于邸。”
以上所述诸人,应召去北京参加博学鸿词科的考试,是住在北京冯府的佳山堂。尽管此时青州偶园已经重新规划建设,但冯溥尚在朝中宰相位上,离退休相距还有数年时间,由此证明此6人不可能住在青州偶园的佳山堂。试想,冯溥北京别馆如“昭王之馆、平津之第”,既有园名,又有堂名,当在情理之中。
偶园、佳山堂原是冯溥在北京构建,他将衡王府奇松园和冯府怡园加以整合构建后,便把偶园、佳山堂名称移植了过来,成为青州名园。事物有变化,未解之谜多,偶园也不例外。
适志堂
毛奇龄《西河诗文集》中有《冯太傅适志堂记》。冯太傅即冯溥,他原封太子太保,后升太子太傅。毛在其《佳山堂诗二集》后序文末曰:“若夫佳山堂则已别名为适志堂云。”佳山堂系偶园之建筑,怎么又出现了个“适志堂”?佳山堂与适志堂是什么关系呢?以下是毛文记述的适志堂之来历和堂室概况。
太傅引年时,天子念元臣复辟无以用宁,于其行也,御制五字诗,洒之宸翰,中有“元臣适志”之句;维时同颁者有螭领文石,复锓“适志东山”四筯篆于上。太傅感焉,遂于归田之暇筑室藏弆,即以“适志”二字颜其堂,且嘱宫詹学士沈君为之书,纪圣恩也。
太傅之所适者,此一堂而已矣。堂五楹,倍之而十,凡两层,旁无挟庑,每以左右两楹为藏书之所,而左则别为重屋如书楼然。堂除广甃,皆以文砖相亚次,高敞燥洁,可坐千人。高轩过者宫宫然,欲一投止而不得也。有当事扫门拒勿入。太傅曰:“盍记之”。谨记。
冯溥致仕将归,康熙帝亲自赋诗以赠,诗中有“元臣适志”之句;又赠以螭首文石印章,刻“适志东山”四字。冯溥非常感动,归后,在青州的府第中另筑一室,专门珍藏这方印章。堂室的匾额也刻了“适志东山”四字,以纪圣恩。匾额之字是由当时书法家沈荃题写的。
需要辨解的是:适志堂建于卫街冯府,不是在偶园;偶园佳山堂也没有易名为适志堂。毛记适志堂的结构和偶园佳山堂明显不同。清末举人青州邱琮玉在《青社琐记》中所说该堂就是在卫街冯府,悬“适志东山”匾额。琮玉之兄邱端玉在与友人结拜的兰谱中记有活动地点,所记为“青郡冯府‘适志东山’之轩”。适志堂的匾额是“适志东山”四个字,并非仅“适志”二字。
存诚堂
存诚堂是偶园中的一座厅堂建筑,在园的西北隅。冯溥的曾孙冯时基在《偶园记》中开头便写道:“存诚堂,先文敏公之居宅也。”而文敏公指的是冯琦,并不是文毅公冯溥。冯溥的偶园怎么会有冯琦的居宅呢?有人认为是冯时基写错了,“文毅”写成了“文敏”,或者是印书出的错。冯时基不可能记错,清光绪《益都县图志》也不会印错,冯琦和冯溥的谥号分别是文敏和文毅,稍有常识的益都人都不会弄错。
冯琦,字用韫,号琢庵,青州人,明万历五年(1577)进士,累官至礼部尚书。冯琦的曾祖冯裕在青州城卫街西部置有住宅,后世子孙众多,逐渐分居。他的祖父冯惟重以进士步入仕途,卒于任上。冯琦之父冯子履也是进士出身,官至参政。冯子履以官宦世家而求田问舍,在临朐冶源置有园产。而至冯琦入官以后,条件更加优越,他又与冯珣同时买了卫街南部一块地方,增加了居住和休闲的空间。东半部分便是冯珣的怡园,西半部分就是冯琦的新宅,其中主体建筑便是存诚堂。存诚堂的堂号取自《易经》“闲邪存诚”之说,意思是“惟有闲邪,乃能存诚”。可是,存诚堂建成不久,冯琦在朝廷忙于政事,呕心沥血,才四十余岁便卒于任上。冯琦有三个儿子,次子早卒,长子冯士杰、三子冯士榘以荫得官。天启年间,太监魏忠贤把持朝政,残害忠良,矛头指向东林党。冯琦于万历间已经故去,魏忠贤一伙还是把他列入东林党进行诬蔑,削夺封诰。冯士杰也因触犯阉党利益被诬陷罢官,士榘也受到了冲击。曾经辉煌一时的冯尚书府遭到了灭顶之灾,从此,冯琦后人生活败落,有的仍然在城中谋生,有的去往他乡。
数十年后,冯溥官至宰相,权倾朝野。他将衡府奇松园和本家怡园整合为偶园时,从冯琦的孙辈名下买了存诚堂,统一规划于偶园建设之中。此后,存诚堂成为偶园的组成部分,在大院的门内,作为接待外宾的客厅使用。
存诚堂东有巨厅,前几年之堂额为“文毅堂”,如果暂时用之可以。“文毅”是朝廷赐予冯溥的谥号,怎能用作堂名?
偶园主要景物
偶园之中堂阁亭池、叠山奇石、古柏名花穿插配合,相得益彰,构为名胜。假山是偶园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偶园假山”成为青州新八景之一。
冯溥有了奇松园,结合原冯氏怡园,请叠山名家张涟(字南垣)设计,打造了偶园。南垣先生具有丰富的造园经验,先确定好主体建筑佳山堂位置,然后穿池种树,标峰置岭,布桥理水,进行整体安排。他充分利用了奇松园原有的土山和松柏,运用有纹理的青州山石,巧妙布置,使山体有主峰、有崖、有岗、有岭、有洞、有幽邃之壑、有过涧之桥,山间配以亭池,假山有真山之形质,小山有大山之气象,可观可游,如至名区。
康熙初年,山水画家王时敏在《乐郊园分业记》一文中说:张南垣“其巧艺直夺天工,怂恿为山甚力。……蹬道盘纡,广池澹滟,周遮竹树蓊郁,浑然天成,而凉台邃阁,位置随宜,卉木轩窗,参错掩映,颇极林壑台榭之美。”张南垣为王时敏所构乐郊园是如此,为冯溥所构的偶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然而,园林因地方不同,气候不同,特征也不同。偶园属于北方园林,在营建方面独具特色。当代园林专家陈从周先生认为:张氏“假山布局犹沿明代旧制”,“其运石之妙在于模鲁山之特征,运当地之材,其突兀苍古之笔,视南中清逸秀润之态,有所异也”。
偶园中置有四扇石屏。屏两面刻字,刻的是衡府高唐王篆书,内容为宋司马光的《谏院题名记》。石屏书、刻俱佳,可惜解放后遭到毁坏,现在仅存其一,收藏于青州博物馆。清末益都文人邱琮玉曾发出过感慨,他认为高唐王的手迹随着时光逐渐消失了,“唯城内冯氏偶园之《谏院题名记》、城东三里庄冯氏未园之《诚轩说》,此两大石刻,昭人耳目。”解放前后,两处石刻都还存在,很多老人都见过。
高唐王篆书的石屏原来就在奇松园内,冯溥重建偶园,恰好用上。石屏增加了偶园的文化氛围。另外,园中奇石也多是衡府遗物。凡写偶园的文章离不开奇石,所述者多矣。
冯溥入住偶园
冯溥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致仕,归后入住偶园,至康熙三十一年逝世,在园中度过了10年悠闲时光。
偶园,从大局来说应该是冯府(相府)的内花园,因为,这里已经发展为住宅、祠堂、花园等建筑群落,被称为“南相府”。府门朝西,面街,挂的是相府的大匾,庄严气派。府内北面西首就是存诚堂及偏房、花厅。根据冯时基《偶园记》记载,存诚堂对面偏东,有一北向之门,额曰“一丘一壑”。门内向东为问山亭,亭东才是花园之门。此园门朝西,上悬吕宫所书“偶园”大匾。由此证明,偶园是在相府之内的花园。
园中有几进院落,曲径通幽,景观不一,各有布局,而与府门、内宅均相通。园北部有云镜阁,“阁北而东,楼台参差,别为院落。(冯时基《偶园记》)”这“楼台参差”的院落,就是相府的内宅以及祠堂。园林的核心即假山区域便在住宅院落的南面偏西。多功能的相府大院,为园主人提供了各种活动的优越条件和空间。
萧山毛奇龄为冯溥作了年谱。其谱只是写到冯溥退休,对于冯溥在偶园休闲的十年只字未提,非常遗憾。从冯溥本人的诗中能得到些许信息。其诗《初归游佳山堂园》写了当时的情景和他的心情。诗曰:“园行策杖更扶孙,笑指松筠旧植存。老去云山欣再晤,醉来俯仰竟忘言。漫然薄殖田无获,且喜闲居道自尊。回首尘劳筋力尽,谁知养拙是君恩。”此诗包含了多层意思,对研究冯溥及偶园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冯溥写有《喜曹州刘兴甫送花》的诗。其友人为他送来优良牡丹,可算为偶园锦上添花。《春日题佳山堂》也是冯溥的代表作。诗曰:“一园春色似京华,彭泽南山正是家。莫写闲情贪作赋,无端触忤旧烟霞。”偶园的美景和他在北京的花园景色相似,在这里归隐休闲非常适意。虽然如此,北京原来的花园还是令他难以忘怀。《春日饮佳山堂》等诗,可以看出冯溥晚年在偶园的享乐生活。
冯溥退休后,他的门生赵执信、毛奇龄曾来看望,他们都在偶园住过。其他客人应当不少,因没有资料,不得而知。嘉庆年间,偶园已经变化很大,高密李宪噩(字怀民,诗人)在青州府儒学任教,游了偶园,作有《冯相国故园》诗。诗曰:“知是丞相宅,侯门无使通。画楼春暮雨,高树落秋风。池草连花径,山禽散竹丛。盛衰有如此,叹息古今同。”
偶园变迁
偶园变迁呈现的阶段性很强,大体分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期即康熙、雍正年间,此时是最盛时期;中期自乾隆末至道光年间,是维持阶段;自咸丰以后属于晚期,是败落阶段。民国期间大致景物犹存,尚可游观。
冯溥家族的兴衰变化决定了偶园的景况。他以大学士致仕入住偶园,是偶园的鼎盛时期,时间为康熙早中期。冯溥有四个儿子。他去世后,偶园主要由其嫡长子冯治世继承。冯治世为人老实,谨小慎微,不愿意当官,守其父业度日。冯溥的第二子虽然干过小吏,亦无甚作为,他无子嗣,与偶园无牵扯。冯溥四子自幼骄纵,不务正业,无子嗣。惟第三子冯协一,自幼在冯溥身边长大,有文才,后官至台湾知府。可是,协一一直不在家,直至晚年才归青州,住在城东三里庄的冯氏未园。其后人有的住卫街冯宅所分房屋,有的定居三里庄,有的移居十里庙村。(详见拙作《台湾知府冯协一》)
冯治世继承管理偶园,情况依然。治世之子冯肃官至知州,但在官场受挫,后期很难堪,多亏其叔冯协一为之打理,解除了困窘。冯肃之子冯又兴还不错,也做过官。乾隆时期偶园基本保持了原貌,但属于转折时期。冯协一之孙冯时基写的《偶园记》就在此时。偶园虽然是祖上之园,但由长支为主管理,冯时基并不经常在此,因此他写了《偶园记》。
嘉庆、道光时期,偶园主人已经不再显赫。随着人口的增多,园林管理意识逐渐淡薄,生活经营方面逐渐发展,偶园内部悄悄起了某些变化。此时间在偶园出现了酒肆茶馆等营业性馆舍。有的文章说此时偶园更加繁荣,恰恰相反,这是偶园走向衰败的征兆,园林的功能已经发生变化。
偶园在清末民初开始荒芜,有些房舍改作他用,有的被外姓侵占,佳山堂院落中的假山亭阁保持完整,奇石名木、牌匾石刻尚存。至解放前后仍为冯氏世守。冯溥直系后裔人口日众,在卫街冯府和偶园生活受到局限,逐步乡居。多数住城东冯家庄子,有的住十里庙子等处。
解放后,偶园收归国有,改为人民公园。一个阶段,偶园改建了部分时代建筑,显得不伦不类。现在仍名为“偶园”,重新发挥其园林的功能,成为青州的重要景观。
历史文献记载中的偶园
清咸丰《青州府志》中载:冯溥“既归,辟园于居第之南,曰偶园,辇石为山,佐以亭池、林木之观,优游其中者十年。”此文是府志冯溥传中最后部分,记了偶园的前期,所记非常笼统。
光绪《益都县图志》中载:“冯文毅公偶园,在南门大街东。山石树木大概虽存,而荒芜殊甚,今犹为冯氏世守。”这是县志古迹条目中专记偶园之文,记了偶园后期状况。《益都县图志》偶园条中录有冯溥曾孙冯时基的《偶园记》(非全文)。
已发现写偶园的笔记文有:冯时基的《偶园记》、李廷枢的《游冯文毅公佳山园记》、周贵德的《青州纪游》段落。
《偶园记》作于乾隆年间,当时偶园景象尚且完好。文中所记偶园景物具体而详细,是研究偶园历史的重要资料。文内有几句话需要认真斟酌。“云镜阁西而北,有幽室曰‘绿格’,阁北……。”“绿格”,乃幽室之题额,并非阁名。古文没有标点,有人误为园内有座“绿格阁”。偶园本有二阁即云镜阁与松风阁,有的文章却称该园有三阁,造成贻误。“金川石十有三,游赏者目为‘十三贤’。”偶园中原有十三块观赏石,游客将其视作“十三贤”。这仅仅是游赏者的随意赞赏之言,绝不是定论。硬是把这十三石与青州宋代知州范仲淹、欧阳修等十三贤对号入座,未免贻笑大方。
《游冯文毅公佳山园记》作者是临朐文人李廷枢,写于道光元年。李廷枢是陪儿子来青州府学考试,顺便游了偶园,写了游记。文中反映出当时偶园已经衰败的状况,感慨颇多。
《青州纪游》作者是安丘人周贵德,写于民国年间。周贵德是以教师的身份来青州参加学习的。他借此机会,分四路游览了青州城区名胜古迹。他写偶园比较具体,特别是对偶园匾、佳山堂匾、奇石等景物的记载,为我们留下了很有价值的信息。
乾隆年间,山东督学使者安徽人程世淳写有《游冯氏园林小记》,曾有石刻嵌于偶园门内墙壁,可惜石刻已失,其文章内容不晓。
园林专家陈从周说偶园:“此园假山为今日鲁中园林最古之叠石。”此论奠定了偶园的突出地位。
文学作家窦锦平写有偶园的文章,题目“宰相别业,海岱名园”是对偶园的确切定位。
诗人苗得雨写偶园:“公园也怕公式化,喜此园仍是当年偶园。不要轻视一个‘玩’字,里面也有学问深浅。”诗句可谓至理名言。
青州历史名园的仅存者即偶园,家乡景物,应该珍视。现在,偶园进行了整修扩建,以新容展现,将成为古城旅游中的亮点。 (下) ( 房崇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