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叫什么名字,我至今也没弄明白。但在俺心底,只要有姑,能叫声姑就行。换别人,更无须知道她的名字。
姑非常聪慧,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儿。她纳的鞋底针脚均匀,鞋帮扣得严实细密,穿在脚上就是舒坦。她做的虎头帽栩栩如生,以至于那些刚过门的新媳妇羞于和姑坐在一起做针线活儿。
姑上面有四个哥,即俺大伯二伯三伯和爹。姑出嫁后,奶奶就过世了。每逢正月初三,姑总会来,挎着包袱,先从二哥家,一家家走,放下礼物,再回到二哥家。然后走到厨房帮着做菜做饭,伺候完客人,吃罢饭,然后静静地坐在那儿。
初四或初几,回访成了俺们当侄儿的事儿。说实在的,谁也不愿意去。因为姑家没有好吃的好玩的,因为那两间破屋又黑又脏又有味儿,因为还有那个并不善和的姑父。但在大人的呵斥下,选个岁数大的当头儿,各家凑几包点心,再出一两个小孩儿,一路打打闹闹去了。俺们吃饭时,姑不吃,她总是默默地看着俺们吃。吃罢饭一抹嘴儿,带头儿的说声“姑、姑父俺走了。”姑就在后面跟,扭着小脚撵,磕磕绊绊的,老远了,姑还在那里张望。
姑生了两女一男,第一个夭折了。在俩孩子很小的时候,姑父过世了。由于日子艰难,俺那个叫做“兰”的妹妹得了痨病,但好歹活下来了。出嫁没几年就去世了。唯一的弟弟,姑把他当成宝贝,不让下地干活,不让他远离身边。就这样从小养成了怯懦胆小,懒散无力的性格。
还有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应当说同胞兄妹感情是至深的。但我看到的是,哥哥们都不太搭理这个妹妹。记得二伯三伯去世前后,姑都不曾来见见面和参加丧礼,只打发表弟来了趟。但是两位老人去世前都提到姑,都嘱咐有空多去看看你姑。后来俺爹病重卧床,谁也没告诉姑。想不到姑来了,弥留之际的老爹竟然从被窝颤颤巍巍探出骨瘦如柴的手,姑两手捧上去。就那么一碰,爹收回手,脸扭到一边。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不管是过年过节还是什么时候,没人相约,俺们这些侄儿侄女都惦记着去看看姑了。一桶油、几包点心、几件衣服还有一些零食。不管什么场合,见了面,都要问问:咱姑好吗?大前年,姑病重,村医几乎放弃了治疗。闻讯,我们迅速送姑上医院,同时,我们承担所有费用。
姑被挽救过来。为此,我们倍感欣慰!
不久,姑摔断了腿。好了一年,又摔断了股骨头,不得不躺在床上。姑很顽强。两年里,她几乎倚坐在床头。望着姑那越来越憔悴的脸庞,一种与生俱来的骨肉亲情使你紧紧捧住姑的手。
今年春节过后,俺们谈到姑,姑今年88周岁,可以说姑这辈子没享一天福。可兄妹五人中,唯她生命力强,再活五年也没问题。老兄提议,等来年咱姑生日,咱所有侄儿侄女儿都到姑家,陪姑吃顿饭,像小时候那样!
但不几天,家中微信圈里蹦出一条信息:姑情况不妙,抽空来家看看!大家的心一下子收紧!当再一次确定事情的真实后,大家以最快的速度,从各个方向去看老人家。
姑不能说话了,见了我们只是流泪。第二天就紧咬牙关,汤水不进。
姑走了,父辈们唯一的至亲——姑,她走了!
姑的葬礼上,没有哀乐、没有悼词、更没提一下姑的名字。为此,我还小声问身边的兄弟:为啥不提姑的名字?咱姑叫什么名字?沉默。没有回答。
姑,她真的走了!姑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幸——她,一生聋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