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马上就到立冬节令了。“立冬不起菜,冻了你别怪”,忽然想起这句农谚,也就忽然起了回趟老家的动念——父亲种了百十亩的白菜,眼下正是收白菜的时候,他应该又忙又累,我是不是应该帮他干点什么?
父亲本不是农民,而是一名公职退休人员,按说是不该种这么多白菜的。可他平生喜欢大白菜,“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百菜不如白菜”,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他不光喜欢吃,还喜欢种,从我记事起,家里的小院里每年都会种上一畦白菜。凉拌小白菜、醋溜大白菜,粉条豆腐肉炖大白菜,白菜馅饺子、包子,更是餐桌上的“常客”。
父亲前年退休后,除了冬天住在城里,春夏秋三季大多在老家的村子里居住。生于斯长于斯,从城里回家的20里路,如一条弯弯曲曲的脐带,连接着他的身体与出生的地方。在那里居住了几十年,有他割舍不掉的情怀,也是他心中最温暖的港湾。更何况,那里有他最熟悉的乡音,有能长出上等大白菜的土地。
近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务工了,富裕些的家庭更是在县城买了房,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家都把土地流转了出去。也许是脚底沾满了家乡的泥土,自然对家乡的土地充满深情。父亲和谁都没商量,果断拿出大半的积蓄,转包下一百亩土地,春天种一季早红薯,收完红薯种白菜。
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他对大白菜情有独钟。父亲说,这大白菜救过他的命。那是1963年,父亲3岁多的时候,家乡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水,夏季作物颗粒无收。洪水退去之后,人们开展生产自救,把地全部抢种上了大菜。到冬天,家家户户分到很多的白菜。粮食不够吃,家里只好一天三顿白菜代饭,才捱过了那艰辛的年景。白菜当家、养人,给父亲留下了刻骨的印象,也让父亲一生养成了夏种大白菜、冬储大白菜的习惯。
当时母亲和我是农业户口,有5亩“责任田”。父亲则把这5亩“责任田”,当成了他的“责任”。俗话说“立秋种白菜”,这5亩地里,断然是少了不几畦白菜的!种白菜的地块,春天就规划好了,一般都种的是早庄稼,到立秋之前,正好空茬。父亲把鸡窝旁攒了大半年的鸡粪装到小推车上,一车车推到地里,布撒均匀,再用铁锹细细深翻。铁耙搂平,挞好畦背,再将菜籽点种下去。也就三五天光景,便发出芽来,再过半个来月,白菜地里已是绿油油地一片,多出的白菜苗,便可以吃小白菜了。接下来的日子,父亲给白菜浇水、松土,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长”在白菜地里。霜降过后,满地的大白菜,外层散着白绿相间的大宽叶子,中间露出包裹紧紧的黄芯,用手摁摁,瓷实得顶手。父亲砍回家两棵,自此一直到开春,家里就天天都有大白菜吃了。
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二十四节气就是农家的耕作图,什么季节该做什么,一点也不能马虎。立冬之后,赶在第一场小雪来临之前,父亲一定要把白菜收起来。不然,不期而至的冰冻,会使一年的汗水付之东流。为此,父亲因往往要忙上整整一天。
我小时候的上世纪80年代,我家院子里常年还有一个约二米见宽、三米见长地窖。每到冬季来临,父亲先是拆掉地窖上的顶棚,然后将地窖里的土清理一遍,再用砖把窖底一点点砸实,不满意的地方再修上几锹,直到窖底平平整整、光光溜溜。接着,父亲再给菜窖重新搭好顶棚,只留下一个供人进出的窑口。最后在上面严严实实盖上一层土,菜窖就算修缮完成了。接下来白菜入窑。趁父亲挖窖的当口,母亲把一棵棵白菜修理得齐齐整整、利利索索。父亲下到窑里,母亲把白菜一筐一筐地背到窑口,递给站在窑口下的父亲。父亲先在窑底铺上一层玉米秸,然后把大白菜一层一层地码好。
白菜入窑,可冬储只算完成了一部分。那些没裹好芯的白菜,还要晾成干菜。父亲把不成型的白菜,用刀切成一条条的,搬着梯子在门洞里的檩条上钉铁钉、拉上铁丝。然后,把打理好的白菜挂在上面风干,等这些菜干透就成了干菜。吃的时候先用水发过,再挤干水份,或炒着吃,或做馅包包子,有种独特的味道,那是我儿时的美好回忆……
正因为亲眼见证过父亲辛苦的田园劳作,所以我能想象的到,一百亩白菜地,对于年过六旬的父亲来说,绝对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而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苦。
可是,当我回到老家,站在父亲的白菜地前,却没看到他曾经的辛苦。只见他像一位将军一样,立在地垅之间,指挥着几十号人,有的砍菜,有的整理,有的打包,有的装车,井然有序,气定神闲。父亲说,机械化大大解放了劳动办,种地再不是想像中那样辛苦,而且他这些白菜都是网上销售,早就被城里的超市预订一空了。父亲又看了一眼我的车,问多少钱买的,我说30来万。父亲微微一笑:“也就是一年的白菜钱!”父亲还说,“这乡村振兴啊,咱也要做出应有的贡献,可不能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