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年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过年意味着团圆、喜庆、快乐，过年已成为亲人团聚、家庭和谐、温馨幸福的代名词。

  儿时的记忆里从小年开始，农家小院里就忙了，年味也浓了。“吱呦呦”，村里的老石碾循规蹈矩地画着圆，一圈又一圈，排队挨号的簸箕、筐子、水桶一字形排出好长一溜，你碾完了，他接上。大娘婶子们叽叽喳喳，笑语爽朗，一边相互帮着推碾，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评头论足，“咯咯”的傻笑声惊得树上的小鸟扑扑棱棱乱飞，老碾似微醉的汉子，比平时转得更欢快了；家中的小石磨也不甘落后，“嚯嚯”地磨着豆子、小米等杂粮，日夜不停地旋转；厨屋上空的炊烟一拨接着一拨，几乎停不下来。摊煎饼、蒸馒头、做豆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为年准备着，忙碌且快乐着，大街小巷里香气氤氲，欢声笑语，间或一两声“砰、啪”的鞭炮响，整个村庄沉浸在浓浓的年味里。

  “嗷嗷”的猪叫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急急忙忙来到院子里，父亲昨天用砖石临时支起的简易灶膛里，几块木柴烈烈燃烧，红红的火苗舔着借来的大铁锅，雾腾腾的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缭绕上升，本家的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和请来的屠夫一起，在猪圈里撵得猪惊慌失措，四处乱跑，一头膘肥体壮的猪发起狂来，傻劲是蛮大的，何况是死到临头拼命挣扎之时，小伙子们经验欠缺，畏首畏尾，几经努力，都没把一头笨猪捉住。

  屠夫只好面授技巧，逐人分工。稍事休息后，刚才的几个人重回到猪圈，说时迟，那时快，屠夫瞅准机会，一个箭步，犟劲的双手抓住猪的耳朵，往怀里使劲一拉，一头一百四五十斤重的大猪轰然倒地，小伙子们按照各自的分工，一拥而上，有的抓前腿，有的抓后退，有的用绳捆绑，猪被扳倒后，四蹄朝天，纵有再大的力量也无处可使，“嗷嗷”地嚎叫着抗议，鸣不平。

  人们七手八脚把猪抬到院子里临时支起的案板上，斜卧放平，屠夫一只手抓着一只猪耳的根部，并顺势按压住猪头，另一支手把寒光闪闪的长尖刀从猪脖颈处用力捅向心口，直到看不见刀把，再使劲把刀旋转一下，“噗”的一声，猪血喷射而出，父亲将早已加了盐的大盆放在案板下接着猪血，猪刚开始还四蹄乱蹬，不时哼哼几声，随着流出汩汩的鲜血，慢慢失去了挣扎，头耷拉着，四蹄不再动弹，任人摆布了。猪从春到冬喂养了一年，期间没少吃我打的青草、野菜，看到如此残酷的现场，心里悲悲戚戚，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那时的猪肉是带皮的，为易于去毛，屠夫在猪后腿上割一个小口，把一根铁棍伸进去捅了几下，使劲用嘴吹进一些气，使猪充气膨胀起来，还不时用木棍轻轻敲打猪身，让空气均匀流遍全身，然后就将烧好的热水及时浇到猪身上，用手中的快刀一下一下刮毛褪毛，约莫半个小时左右，就变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白白胖胖、赤身裸体的白条猪了，再用刀斧把头、蹄、肉、内脏等逐一分解处理。猪肉是根本舍不得吃，家里只留下些猪下货(猪头、猪蹄、猪内脏等)，大部分猪肉都要拿到集上卖了，好换回点钱购置过年的物品，更多的是积攒着用于来年的盖屋或人情事等。

  酥黄的煎饼摊了一摞又一摞，筋道的馒头蒸了一笼又一笼，白白嫩嫩的豆腐，甜丝丝嵌枣的年糕，鸡呀、鹅呀、羊呀不管是卖了还是买了都免不了成为过年的牺牲品供人们解馋……，一年的辛劳换来岁尾的富足，一年的汗水化作岁末的圆满，一年的期盼在年终兑现。

  “咕嘟嘟”，大铁锅里虽然大块的猪肉不多，但猪头、猪肝、猪肠等满满当当，缭绕的香味和着淡淡炊烟满院飘荡。

  本家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至亲尊长，或有恩于全家的乡邻提前三两天就去下了煮肉的通知。那个年代，温饱问题尚未解决，平日里基本吃不上一星半点的肉，也许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理解，过年吃肉还成为当时尊贵的礼遇或者是礼节，吃肉是一种尊敬，吃肉是一种等级，吃肉是一片孝心，吃肉是一种享受。亲朋长辈们接到煮肉吃肉的通知后，收拾整齐，穿戴干净早早启程，有的还顺手带上点面条、鸡蛋亦或一两瓶烈酒。一路上，碰到熟人，老远就打招呼“某某请我去吃肉！”生怕人家不知道，自豪、满足之情难以言表。

  今天是个好日子，屋里屋外，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寒暄谦让。一盆猪骨、一盘肥肠、一碟猪肝，外加一小碗蒜泥调料或者几个白菜萝卜青菜，和着浓烈的乡土老酒，道一声贺，说一句喜，“滋啦”一声，一盅烈酒见了底，酒酣耳热，打开了话匣子，唠的是一年收成的辛劳，夸的是至亲好友的帮衬，说的是乡村里的趣闻轶事，想的是来年的春夏秋冬，梦的是盖大屋、娶媳妇、生孩子。

  肉香、酒香，熏得醉话连连；亲情、友情，叙得暖意融融。醇香的烈酒，浓浓的年味包围着一个个农家小院。

  醉了乡村，醉了乡亲，醉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

  年味是辛辛苦苦中酿造的老酒，年味是忙忙碌碌里熬出的香甜，年味啊，是父老乡亲梦中的图腾！铁打的年轮，流水的时光，记忆里的点点滴滴渐行渐远。

  有人说：如今的年味越来越淡了。是啊，不知是水里有了添加剂、肉里有了速生激素、粮食转基因了还是人们的味觉过于刁钻挑剔了，还是淳朴的心有些浮躁功利了。

  “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议论、感叹；怀念、追忆；满足、自豪；珍惜、幸福……，又是一年春来到，年的盛宴正徐徐拉开等着我们去用心品味。  （范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