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老家的集并不多，最近的张岗集有五六里地，其他集则都在十里开外。所以我们村的人基本上都是赶张岗集，五天一个，农历“逢五排十”。进了腊月，地里没活了，孩子们放假了，家家要置办年货，集比寻常热闹了许多。

  腊月二十五，是最后一个集，更是年集。街上零星响起的鞭炮声，让我早已魂不守舍，一大早便缠着父亲要去赶集。平日严厉的父亲变得十分和蔼，笑呵呵地答应下来。心不在焉地吃上几口早饭，我早早到门口去等父亲。父亲则不慌不忙，给自行车打足气，再回屋和母亲商量着列出采买的清单，然后在车后架挂上只扁筐。我坐上自行车后座，开启了我们的年集之旅。

  乡间路上，赶集人络绎不绝，迤逦而行，远远望去，就像是雨天到来之前的蚂蚁搬家。一路上人们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远远就听到了集市上的鞭炮声，半空炸开的闪光雷，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烟花，让我忍不住催促父亲再骑快一点。十几分钟的路程，却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张岗集属于大集，从进村到出村的主要街道，货架、地摊一个挨一个，排得满满的，有几里地长。服装布料、日用百货、年画春联、瓜子糖块、水果青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除了本地特产，还有很多平常见不到的外来货，核桃、黑枣、桔子、松子、鱼干、虾米……这些现在看起来极其平常的东西，在那个年代是稀罕物件。一进集市便觉得眼花缭乱，在每个摊位前都想驻足流连。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寒喧笑语声，交织碰撞，汇集成一片热闹的海洋，合奏出一曲欢快的流觞，演绎着一场年节的大戏。

  集上人山人海，父亲把车子存好，拉着我挤入汹涌的人潮，父亲不时停下脚步，问问这问问那。先买了几张年画，记得有一张，是一个穿红兜肚的大胖小子，坐在地上抱着一条大红鲤鱼，父亲说这叫年年有鱼(余)；又买了几张红纸，说是回去让母亲剪窗花；再给姐姐买条花头巾，而我则一心只等着买鞭炮。接着父亲割肉、买鱼、买菜……一大堆的年货，在人群中挤着往存车处跑了几个来回。

  一来二去就到了晌午，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父亲带我到集上的小吃摊喝豆腐脑，吃火烧夹香肠，父亲独酌上二两小烧。吃饱喝足，父亲要带我去炮市了！

  炮市在集外围一角，来这的几乎清一色是男人。卖炮仗的一个个精神抖擞，站在拉炮仗的大车上，声嘶力竭地吆喝。有一个摊前最热闹，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不时地起哄：“再拉一挂！”那个卖炮的红脸汉子显得异常亢奋，他让围观的人从装炮仗的纸箱里随便挑一挂鞭，拆开包装挂在长杆一端点着，高呼一声“东刘庄刘旦炮，不响不要票儿！”噼哩啪啦一串脆响，红红的炮竹皮散碎一地。听够了炮瘾的人们一拥而上，你三挂他五挂，等父亲挤到跟前，只剩下最后两挂了。我嘟噜着脸不高兴，父亲便再给我买上几包摔炮、几板砸炮。

  眨眼间太阳就已偏西，炮市的响动渐渐静了下来，街上也不再那么拥挤，父亲说该回家了。我意犹未尽，说等散了集再回呗。父亲嘿嘿一笑：“这年集，哪有个散啊……”

  是啊，在我的印记中，家乡的年集从来就没有散过。那是因为，它一直生动地，驻留在我的心里！  （刘明礼）